第二十四章 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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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段殊与黎嘉年已经结识, 这甚至还是他间接促成的, 但戚闻骁始终以为那是段殊在情急之下的举动, 他不觉得这两个天然对立的人会生出真正的友谊。

    余光里，对面楼左侧卧室的男女已交缠在一起，也许是贪恋山林间清澈的晚风，也许是寻求刺激，他们没有拉上厚重的遮光帘，只有那道浅色的内窗帘作为遮挡，影影绰绰地映照出那对缠绵暧昧的身影。

    所以段殊要帮他厘清。

    黎嘉年向前走了一步，离开那道照在他发顶的昏黄灯光, 于是他的短发便显出原本的栗色——那不是灯光投下的幻影，他不是段殊。

    段殊能想象得出来，那一定是场不太愉快的会面，对于戚闻骁主动找上门的缘由，他也有所预料，无非是那些幼稚的把戏。

    “不可能……你……”

    戚闻骁颤抖起来。

    他是不是去找陆执了？

    而幼稚的戚闻骁显然看不得他们旁若无人的交谈，他终于藏不住心底那个保守已久的秘密。

    在叫人头脑发昏的冲击感里，他像个面色苍白的木偶，唯唯诺诺地回答操纵者的提问:“……戚闻骁。”

    他也的确没有挣脱，是另一个人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他强撑着惯常的自负，略带混血的英挺面孔在夜色里依旧耀眼，仍有着迷惑人心的力量。

    他立刻找到了那个身影。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不记得你了，大概是因为，你对我来说是个不重要的人。”段殊轻描淡写道，“所以没关系。”

    原来还有另一个玩具。

    戚闻骁的脊背绷紧，像一只想要寻找殉葬品的困兽，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不可能！你根本就把他当作黎嘉年的替身……”

    他的语气执拗，段殊依然平和，敏锐地发现了这个故事里的巨大漏洞:“我救了你，然后你假装成为我的朋友，把我当成玩具……这是你回报的方式吗？”

    戚闻骁欣喜若狂，刻意无视了旁边那个才同自己打过一架的男人，当下一切纷乱的念头都隐去，他迫不及待地高喊出声:“段哥！”

    他不再思索为什么，只觉得有种迟来的懊悔缭绕心间。

    然后戚闻骁终于意识到了, 眼前这个“段哥”究竟是谁。

    段殊竟笑了:“没关系。”

    不久之前，段殊也用相同的语气回答了陆执的疑问。

    陆执像是一架突然接上了电源的机器，迟滞片刻，简短地回答道:“他来律所找我。”

    戚闻骁想斥责他荒谬的谎言，却开不了口，他的脚像生了根般扎在地面，不能行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黎嘉年轻轻掸去手腕上的铅灰，毫不留情地关上门，走回了这栋灯光明亮的屋子。

    在这个格外宽容的答案里，戚闻骁惊喜地抬起头，却看见了陆执隐隐带着嘲弄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命运相同的丧家之犬。

    “因为你不配。”

    在这落满月光的露台上，他缓慢地拧上一罐罐刚刚打开的颜料，纷繁色彩于指尖蔓延，黎嘉年在脑海里勾画着那个最新的灵感，心脏里传来悚然般的喜悦和震动，它一定会成为他最满意的作品。

    他喜欢这个哥哥。

    但还有更恶劣的玩笑等待着他。

    他就该这样叫出对方的名字。

    周围的小楼里传来似有若无的骚动，空气开始发烫，而这个声音像一只停泊在树梢的鸟，轻盈翩然。

    戚闻骁刚刚还沉迷在某种自以为是的想象里，然而他遇到了一个比他更恶劣的人，那个晶莹剔透的迷梦轰然破碎。

    “以后不会……”

    这个从来都胜券在握的男人，在黎嘉年之外，第二次体会到突如其来的挫败感，而且比第一次更深重。原本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宠物完全变了，往日的手段也失去了作用，他不甘心，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甘心。



    “你记得！”戚闻骁的反应很激烈，“你救了我，在源和街那条巷子里，你把我送去了医院，不然我可能会死在那里，是你救了我，你一定记得！”

    看着眼前人不可置信的表情, 黎嘉年愉悦地扬起了唇角。www.bofanwenxuan.com

    他为“段殊”选择了一种更光明清澈的命运，在他决定拿出尘封的证书和奖杯，并堂而皇之地摆在黄金囚笼的陈列柜里之后。

    黎嘉年的目光再一次扫过他额头的伤疤，这次的温度是冰冷的。

    他知道戚闻骁会来，但不知道这种感情源于何处。

    这句话也出乎了陆执的意料，他的目光里透出冰冷的怀疑。

    他坐在凉亭边缘，仍未找到那个可能存在的摄像机，却发现黎嘉年离开了露台，灯光熄灭，对面抽烟的女人也不见了踪影。

    额头红褐色的伤痕映出他鲜明的恨意。

    他曾跌进美好的幻象，并深陷其中，难以自拔，那是以爱之名织就的囚笼，很难靠自己的力量挣脱。

    黎嘉年双手抱臂, 仰起了线条优美的下颌, 茫然不解道:“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

    她听完电话，摁灭了第二支烟，橘色光斑骤然熄灭，这个暗夜里模糊的黑影，起身离开了露台。

    树影摇曳，溪水安宁，同样颓然的两个失败者被阴云笼罩，陷进相似却又不同的汹涌情绪里。不远处的阴影里，响起草丛被踩动的模糊声音。

    段殊错愕地回头，他听出了这个声音里蕴含的鲜明、复杂的感情。

    同样的夜幕下，戚闻骁快步离开了这栋噩梦盘旋的一号楼，他还有一丝残存的理智，门铃响了那么久，正在画画的黎嘉年才一脸怒气地下楼开门，那段殊一定不在屋子里。

    “你是黎……”他想起来那个总是笑吟吟的真正画家，觉得当下的一切都很荒诞，“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他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境，一切都乱了套，敌人成为兄弟，朋友变作陌路……

    他并不认识这个莫名其妙打扰了他画画的陌生人，只是从对方说的第一句话里，想起了昨天在画室里段殊接到的电话。

    戚闻骁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受伤了就去看医生, 或者去找妈妈哭，而不是来找他。”

    画家的眼睛里写着纯粹且柔和的憧憬，与看着他时判若两人。

    黎嘉年很开心, 微弯的眼眸里像是被今夜的星光填满, 熠熠生辉，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更早被宣判的陆执先一步收拾好了心情。

    画架仍然立在一旁，他却不再看那幅此前一气呵成的草稿，因为他有新的灵感了。

    陆执的手指收紧，面对这个毫无章法的捣乱者，他在忍耐些什么，心底涌动的不甘令他不能就此失态，他要夺回那块原本就属于他的领地，就像在法庭上一样冷静而理智。

    被打断了创作过程的画家难得心平气和，似笑非笑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戚闻骁脚步仓皇，渐渐迷失在这个空旷的酒店山庄里，他跌跌撞撞，和一个同样惊惶的女孩擦肩而过，在暗夜里浑身雪白的猫咪有一双宝石绿的眼睛，它窝在心乱如麻的主人怀里，往来时的路离去。

    “是我先认识你的，段哥！”额头带伤的纨绔公子哥急切地看向他，“在四年前，我们就认识了。”

    在这毫无道理的命令中，戚闻骁的眼神里生出浓浓的愤怒，他刚要开口反击，就听见如惊雷乍响的后半句。

    但没关系，没人知道这背后的秘密，“段殊”仍能拥有迟来的体面。

    女人的惊叫声和男人的怒斥声响彻山间，还有急促的脚步、重物跌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段殊倒是淡定许多，他摇摇头，诚实道:“我不记得了。”

    无论如何，主人公们到齐了。

    平静沁凉的空气里正酝酿着无形的风暴。

    抛下那个像是被击溃的玩具，黎嘉年愉快地回到了三楼露台上。

    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从衣服的颜色，香水，再到画画，你只是想把他变成另一个人！”

    在那个路灯照亮了豪车的深夜，吉他包被第三个人接过之前。

    他慷慨地把自己发现的有趣游戏分享给段殊, 没想到对方不仅准确地接收了讯息, 还回赠给他意外之喜。

    戚闻骁的热切霎时哽在喉间，他的身体狼狈地晃了晃，半晌，才哑声道:“……对不起。”

    而眼前看起来幼稚轻浮的富二代，看见他不加掩饰的笑容，惶然地后退了两步, 以为自己陷进一场毫无预兆的噩梦。

    他一直以为那个电话是陆执打来的。

    “因为他是我的哥哥。”

    “而且，你不可以再叫他段哥。”

    所以当陆执问他为什么的时候，段殊冷静地宣判了这个独/裁者在爱情里的命运。

    所以他不假思索地将这个难堪的秘密公之于众。

    而没等漩涡中央的当事人回应，一旁的二号楼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骚动。

    黎嘉年面露厌恶，随即向右侧看去，独自等待的女人再一次拿起了手机，这次似乎是由别人打来的。

    “那个过去的我……不爱你了。”

    而方向与之相反的戚闻骁，很快踏上了那片冰凉的石板路，两栋小楼之间宽敞的休憩地，溪水与野花，小小的凉亭。

    段殊怎么会跟黎嘉年一起出来旅行？

    随即他急促地呼吸起来。

    戚闻骁的帽子不知遗失在了哪里，他额角还未结痂的伤痕被月光点亮，段殊看得分明，终于知道了陆执嘴角伤口的成因，所以他侧眸看向那个沉默至今的男人，语气里是纯然的好奇，似乎与他并无嫌隙:“你们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