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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风系统在这个甬道里呜咽, 前方是一扇暗银色的门,上方狰狞怒号的乌鸦展翅欲飞。

    松枝开始学会在夹缝里生存,他像一个真正的学徒一样,在各路人手底下奔忙,做一些繁杂的工作,耐心等待一个逃离这里的机会。

    “我来这里是为了救人。”

    当她发现宫纪同样怀揣着某种目的来到第一实验室时,乔安娜放弃了自救。在最后的时光里,乔安娜像母亲一样注视着

    乔安娜在一旁温柔地笑着。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真正看到你的时候才发现,你果然是个孩子。”

    那个十七岁的男孩想说什么?我来这里是为了……

    这时候赫雷斯从洞开的大门中快步走了出来,他看到松枝时愣了一下,随后便亲昵地拍一拍松枝的肩膀。

    进入地下实验室就没有退路可言。

    蛇。聒噪的通风系统使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深呼一口气,为莉莉丝掖了掖被角,赤脚走出了卧室,像个幽灵一样在房子里游荡。

    乔安娜堵住松枝后退的路,她目视前方,低声说:“好好看着。”

    意识到这一点后,乔安娜开始了赎罪和自救。

    手中的手术刀翻转,寒亮如霜,映照着乔安娜的脸。

    在这之前,她要赎罪。

    “妈妈!”

    他立即想起了这个男孩的身份。一个月前, 在赫雷斯组织的例行会议上,某个人的入驻资格将被裁决。举行这场投票的原因在于当事者的年纪过轻,履历不足, 于是所有人要为他的天赋投票, 赌他未来能否在这里大放异彩。

    镭衰变时会产生一种荧光,纵使乔安娜自我保护得再严密,这种衰变物还是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她的身体里,乔安娜的骨头开始发光。

    接受检查时, 乔安娜看着那扇门, 乌鸦的翅膀下摇晃着自己的虚影, 镜面里的一张张脸庞在投射中被拉坠成平行的细线。

    碎成千万缕,那一刻,乔安娜心中的一切理想,一切希望都灰飞烟灭。

    她这一生,先是为妻,再是为母,最后连为人的资格都被自己剥夺。

    在无数恐怖的梦境里,乔安娜总是能看到逸闻中的宫野夫妇,他们身处大火,笑容在被燃烧。乔安娜计划将自己的骨头抽出,这是她对现实的反抗,对命运的低头。

    赫雷斯说:“我以前也将一个女孩当做女儿一样养大,她也是个天才,不负众望地成为了伟大的研究者。亲爱的松枝,欢迎来到我们的理想之地。”

    非议、洪水和战争不再影响它。

    “这里……离地面很远。”

    “可是那些手里沾满鲜血的人从来不会有这些想法。”松枝的手臂遥遥指着整座实验室,愤怒的声音穿透耳膜,“他们不会为自己的暴行正名,只有好人才会选择为过错赎罪,对吗?”

    “她自杀了。”

    “您想自杀吗?”松枝的声音若有若无,一双茫然的眼睛仰视乔安娜。

    “那你会怎么做呢?”

    乔安娜没有回答。她注视着松枝发亮的眼睛,温和地回应:

    在无声的夜里,那满盛鲜红的眼窝掉下一颗泪。

    乔安娜从梦中惊醒,屋内昏暗,隐隐一丝光亮像是爬行的

    乔安娜知道自己不如松枝勇敢,自己也不像松枝那样有回头路。她是一个真正软弱的人,她将用自己一生中最后的时间探索死亡。

    松枝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因为善良,他总是流泪。后来,乔安娜才知道,松枝拥有如同硬土的内核,他绝不软弱。

    乔安娜告诉松枝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没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理想之类的空泛词汇。七年前,她不到三十岁,刚刚成为新婚妻子,开始慢慢学习搭建一个家庭。收到邀请函时,她恰好找到了自己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研究方向,为此,她毅然决然地离婚,来到地下,决心进行更加大胆和激进的尝试。

    我来这里是为了……

    人世间的下方, 城市的脚下, 这扇门的背后,有一座忙碌的蚁巢。

    那个男孩听到动静,迅速抬眼看了来人一眼,那一刻乔安娜被他眼中的光晃住了神。

    她在屋子里踱步,想着自己的试验台,想着自己病人,想着松枝那稚嫩苍白的脸……乔安娜咬着自己的指甲,喉咙鼓咽,把那些残留物都吞进肚子里去。她记得她投了赞成票,好像又有人要为此而死,不,这些都不重要,那些人如何咽气,死相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乔安娜抓起厨台上的软勺,向浴室走去。

    最初的那颗昂贵的药帮助了很多人,比如卖药的组织和当权者。乔安娜看着自己的双手,骨节分明,握刀时毫不颤抖。在她的手术刀下,恶欲驰骋,白骨森森——是她一手缔造了灾难。

    这里在离地面很远的地方,有一个人提出了天才般的决议,将不为世界所容的实验藏在了地底;实施这个决议的人不知付出了多少物力财力,这座堡垒庞大精密而安全,拥有独立的通风系统和运行机制,几十年来,没人能发现这个秘密。

    “我要赎罪。”乔安娜温柔地回望,“对莉莉丝,对你,对所有人。我不应该活着。”

    偶尔在深夜里,她想要把自己的眼球挖掉。

    这一年的严冬,阿斯蒂的女儿重新回到第一实验室。

    那张死气沉沉的脸被寒光切割,

    或许是上帝对她的报复,乔安娜发现,自己的女儿,六岁的莉莉丝被衰变物影响,患上了血癌。

    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能看到是希望和美丽的人世间,她能看到的是健全的身体和完满的家庭。她的心里惦记着远方的无穷的人,所以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灵魂欢呼雀跃。

    起码某一刻,她从寂静中活了过来,手忙脚乱地自救。

    宫纪是一个警察,或许,还是一个没有被放弃的警察。

    当她的灵魂开始衰变,她的身体反而在暗处散发出光彩。时间跃迁,她不再年轻,眼睛里终于能看进自己忽略的地狱。

    松枝略微垂首,将嘴唇紧咬着。

    乔安娜从实验室里走出来, 看到一个男孩贴墙站在走廊边。www.yywenxuan.com

    赫雷斯走后,松枝看向乔安娜,鼓起勇气问起另一个天才的名字。

    既然接受了邀请函,松枝便不可能逃出第一实验室。他待在这里,理想每一天都在消亡。

    周围的脸将他置身寂静的伊甸园,他猛然打住了话音。

    再度听到一个人的答案时,生命里的极夜褪去,变幻无常的暴力和伪善沉底,她变得更像一场黄昏了,就这样无可奈何地、怜惜地俯视着松枝。

    亲爱的莉莉丝躺在床上,一双懵懂的蓝眼睛凝望着母亲。

    这是必然的, 高速电梯下沉的速度让人眩晕, 没有人能够在身上装测速器, 也就没有人能够测算出这座建筑的深度。电梯运行几分钟后,他们走进第二道检查关卡。

    “这是不对的。”松枝动了动喉咙,惊慌地去看周围人的反应,“我来在这里是为了……”

    浴室里也昏暗得可怕,更显得她骨头漂亮。镜子里那张脸,头发稀落成缕,颧骨突出,眼球在如利刃般的睫毛下闪烁。就是这样一张萦绕着死气的脸,松弛的肌肉下有莹莹之光疯狂鼓动,活跃得像是要破体而出。

    男孩犹豫了几个瞬息, 最后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

    乔安娜的身体宛如被惊雷击中,软勺从眼睛边掉了下去。她撑着盥洗台猝然转身,在黑暗里四处张望。

    “我来到这里才发现自己有了莉莉丝。”乔安娜说,“孕育生命,治病救人,我当时还太年轻,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拥有全部。我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研究者,也会成为一个好母亲。”

    或许是做过警察的缘故,宫小姐身上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指引松枝这个无助的孩子走向某个终点。

    “不管是主动赎罪,被报复也好,我都是要活下去的。”

    这个男孩以极高的票数拿到了他的通行证。乔安娜看着屏幕上那张稚嫩的脸, 犹豫再三, 和同行一起投了赞成票。

    乔安娜看着松枝一天天颓落下来,眼睛里的光亮慢慢熄灭,单薄却线条利落的肩膀渐渐蜷曲。在病床边围观学习时,松枝从人群里慢慢后退,像是一张又脏又破的旧纸那样从夹缝里飘出来。

    上方绿灯闪灭,乔安娜放下手臂,走进了这座蚁巢。他们站在人类的脚下,守在天堂和深远的交界处,同鬼魂般静默。

    松枝抬起那张苍白的脸。

    宫小姐偶尔表现得像孩童一样稚拙,她喜欢欺负松枝,而松枝对她又敬又怕。

    乔安娜研究的是镭,她冀希望自己的研究能够使得镭的放射性治疗癌症。第一实验室向来不谈科研伦理,乔安娜在心里守着伦理德行的底线,一方实验室隔出她的天地,她自我封闭,不去看周身人欲纵横,血骨尸山。

    松枝以前是早熟的天才少年,到这里却变成了爱哭的孩子,也因为他的年龄尚轻,没有人责怪他。

    乔安娜一手撑着盥洗台,靠近那面镜子。镜子里那双蓝眼睛,疯狂又呆滞地瞧着那张脸。乔安娜手颤得要拿不住那柄软勺,软勺屈起又薄利的边缘颤动着刺着眼睑,角度不对,再往上抬一点,按下去,把眼球完整地挖下来。软勺圈起了一汪蓝色的河,血潺潺地留下来,一只青筋鼓起的手握紧了盥洗台边沿。

    现在, 这个男孩终于走进了这里。他看上去聪明、瘦小、乖巧, 如果在正常的研究院里, 他一定是最受导师喜爱的那类学生。

    乔安娜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向男孩走去, 她背对着松枝, 将将外套扔进钢制收容器中,问:

    手术刀切入病人的小腹,头顶渺茫的灯光照亮松枝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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