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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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军的攻势一时受阻，攻山的千总队损失了百来名将士，不得不暂时停下进攻，一面组织火铳手列阵，用连绵不绝的齐射压制正白旗的弓手和铳手，一面用旗语和烟花为后军的观察手标定位置。

    这些平日里勇敢无畏的好汉子，如今如同老鼠一般四散逃遁，穆尔哈齐看在眼中，心中缠绕着浓浓的绝望感，却不去管他们，依旧声嘶力竭的呼号着：“作战！作战！挡住明军你们才能活命！”

    可惜响应他的正白旗将士很少，临时构建的防御工事根本无法抵挡明军炮队饱和式、立体式的轰击，壕沟陷阱被炮火切割得支离破碎、土木垒成的寨墙连第一轮打击都没挺过去便成了一片片废墟，各式各样的掩体和工事要么被明军重炮炸飞，要么就被毒气侵入，无数正白旗精悍的战兵连明军的面都没见到便死于非命。

    防御工事布置的很有章法、军阵也算雄壮严整、地形更是险要难攻，若放在以前，这道防御阵地必然会让来犯之敌撞得头破血流。

    明军很有耐心，步炮配合得默契无间，正白旗的兵将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蒙受了巨量的伤亡，却再也无法迟滞明军前进的步伐，明军层层推进，直逼山岭顶端而来。

    守山的正白旗战兵已经失去了指挥，几乎是在各自为战，但他们表现得极为坚韧，用一波波的箭雨反击着攻山的明军，三眼铳和鸟铳乱射乱打，不时推下滚石擂木、抛下简易的炸药包和震天雷，还有军卒找来没被明军炮击摧毁的轻炮和神机箭车，用尽一切手段阻挡明军的攻击。

    如今这最后一场课，要付出的学费却是他们全军的性命。

    只可惜时代变了，缺少火器的临时阵地在这个时代如同纸糊的一般脆弱。

    招摇的旗帜布满了山野，朱翊钧骑在马上，远远用望远镜观察着远处山口的正白旗阵地，正白旗的防御工事明显是匆匆建立起来的，以土木为主，依托山岭起伏、易守难攻的地势挖掘了壕沟、修筑了寨墙，卡住进入镜泊湖区域的山口要道。

    “也许，老三和杨丞相他们才是对的？也许，咱们这些女直八旗就该统统抛弃？”穆尔哈齐苦笑一声，来不及细想，几名戈什哈冲上前来，架着他就要逃：“恭亲王！顶不住了！快走吧！”

    山岭之上正白旗的火铳和弓箭忽然停了下来，领兵攻山的千户皱了皱眉，赶忙有节奏的吹响木哨，身边的亲卫也随之吹响喇叭、敲响锣鼓，本来队形稀疏的明军迅速向中央集结，依着山势布下严密的阵形。.

    “来得好快啊！”穆尔哈齐苦笑一声，虽然早已做好了战死在这镜泊湖畔的打算，但人总是有求生本能的，他又怎会不幻想八旗突破明军的阻拦逃出生天呢？如今明军主力抵达，将这可怜的幻想彻底撕碎，穆尔哈齐竟感觉到一阵阵恐惧。

    如今自己面对明国的新军主力，一个千总队、一个多时辰，便全军崩溃，可笑！可笑！

    而明军不会给八旗太多的机会，越来越多的骑队出现在远处的山林之中，随后是大股大股如同赤色海洋一般的步队抵达，再之后，便是无数拖拽着各式火炮的骡马和那醒目的龙旗依仗，明军的主力渐渐抵达战场，开始构筑攻击阵地，和拦在湖谷山口的正白旗遥遥对峙。

    扭转历史的机会摆在了眼前，朱翊钧感觉到一阵心潮澎湃，当即令道：“辽地平靖就在眼前，突破正白旗，取穆尔哈齐的人头来见朕！”

    明军的炮轰接连不断，扫荡着正白旗阵地的每一个角落，不少正白旗兵卒受不住炮轰，惨叫着朝着镜泊湖方向抱头逃窜，逃命的军卒一时汇成一股白色的人潮，有些经过穆尔哈齐身边，连下意识的停顿和避让都没有，只顾着逃离这片炼狱。

    十几岁跟随父兄征战沙场，穆尔哈齐也算是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从未有过害怕的情绪，但如今他却止不住的恐惧，浑身都在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手脚发软冰凉，冷汗将内衬衣物统统打湿，牙齿打颤的声音更是清晰可闻。

    穆尔哈齐呆呆的坐在土堆上，满身硝烟，握着一把雪白的宝刀当作手杖，沉默的看着山岭下的明军越逼越近。

    明军火铳手在藤牌手的掩护下向两翼撤去，铁乌龟一般的长矛手迈步上前，在一片箭矢和盔甲撞击的叮当声中，精钢长矛斜指向前，迎着杀到面前的正白旗战兵狠狠捅刺而去。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说明八旗至今还没有突破城墙砬子山城的明军防线，而且攻山的军兵意志越来越薄弱，以至于需要极长的炮火准备时间来壮胆。

    与此同时，先锋攻山的一个千总队已经排布出一个松散的散兵阵形，以粮队运粮的大车改造的盾车为掩护，在隆隆炮声之中向正白旗的防线逼来。

    低沉的炮响中，一股一股白烟冲天而起冒起，一颗一颗炮弹弹呼啸而来，大团的浓烟与火光在山道和两侧平缓的山坡上连成一片，炮弹的尖啸声一阵紧接一阵，无数的炮弹划破天空，重重的砸在正白旗的阵地上，实心炮弹乱弹乱跳、开花弹轰隆爆炸、毒气弹迸发出浓浓的黄色毒烟，将正白旗的整个防线都笼罩其中。

    前列的火铳手轮射两轮，射翻了上百名杀来的正白旗兵勇，但泼雨一般的铅弹和同袍的死亡阻止不了那些悍勇的兵勇突击，他们居高临下、速度越来越快，飞速拉近着与明军阵列的距离，弓手弯弓搭箭，在飞快的跑动中射出一片箭雨，掩护着同袍的冲击。

    阵列还没布置完毕，山岭上猛然间爆发出一阵狼嚎一般的喊杀声，成百上千身着白甲的正白旗兵勇从一个个废墟和藏身之地冲杀而出，赤红着双眼扑向逐渐形成一道钢铁之墙的明军阵列。

    正白旗在八旗之中战力算是一等一的，自己也已经出了死力、用尽了方法，将士们也是悍不畏死、血战不休，但刚刚和明军交上手不过一个多时辰，便败局已定，几乎是一边倒的惨败。

    一名戈什哈一头磕在地上，哭喊道：“主子爷，奴才从小服侍您，如今这时候，怎能弃您而走？主子不走，奴才也不走，奴才和主子爷一起赴死，黄泉路上继续服侍您！”

    “明军冲过这个山口，大清就彻底完啦！还有胆子的，就和本王一起战至最后一刻！”穆尔哈齐吼得声音都沙哑了，开花弹爆出的碎铅掀飞了他的头盔、削散了他的辫子，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流血不止的伤痕，但穆尔哈齐却全然不顾，依旧披头散发的怒吼着。

    一门门重炮轰鸣之声远远传来，如同沉重的鼓槌一般一次又一次砸在穆尔哈齐的心上，穆尔哈齐听得很清楚，小孤山上的炮队轰鸣的时间相比前几日越来越长、次数也越来越频繁。www.yilinwenxue.com

    凶猛的炮火忽然一静，攻山的明军千总队响起刺耳的哨声，火红的潮水涌向穆尔哈齐所在的山岭，正白旗的防线被一轮轮炮击彻底撕碎，只剩下零散的反抗，而穆尔哈齐所在的山岭反抗尤为激烈，幸存的正白旗战兵依托着变为废墟的工事，将滚石擂木从山坡上滚下，箭矢和铳子雨点一般的在空中穿梭不停，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与硫磺硝烟味道。

    明军的炮队再一次轰鸣起来，但这次他们不再是漫无目的的火力覆盖，而是在观察手的引导下对猥集抵抗的正白旗弓手、铳手和暴露的轻炮、火器进行定点清除，只要正白旗抵抗的薄弱下去，攻山的千总队便以火铳轮射推进，一旦再次遇到激烈的抵抗，便停下来引导炮队覆盖清除。

    一众戈什哈纷纷下跪痛哭，穆尔哈齐抹了把脸上的灰烬，喝道：“都是好汉子！那就和本王最后冲杀一把！取个明狗的人头陪葬！”

    穆尔哈齐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扯过一旁的戈什哈：“传令全军备战，速去通报皇上，明国皇帝来了、明军主力来了，让皇上好自为之，阿弟先走一步！”

    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连恐惧的时间都没有了，远处的明军正在布置火炮，他们的攻势很快就会到来，那时候，便是自己生命终结的一刻。

    “往哪逃？明军已经把咱们堵死了，还能逃到哪去？”穆尔哈齐长叹一声，抖擞精神扛起宝刀：“你们都走吧，脱了衣甲混进镜泊湖畔的女直平民中去，若是明军心善，不会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你们也能留下一条命来，本本分分的活着吧。”

    这倒是省了不少事，让朱翊钧能够在此地用一场决战彻底消灭努尔哈赤和他的大军。

    在宁古塔，他曾经也和旗内的女直将帅一起私下里嘲讽过舒尔哈齐和他的乌真超哈，笑他们一天到晚想着以新军取代八旗、号称大清战力最强，结果在尚间崖面对明国的新军一战便丢了五千人、在赫图阿拉城下也被人数远远少于自己的山西新军打得节节败退。

    “掩好口鼻！准备作战！”穆尔哈齐扯着嗓子呼喊着，声音完全被震天动地的炮声盖过，但他浑然不觉，机械的用湿布捂着口鼻，扶着断裂的大旗旗杆呼喊着，身旁的戈什哈试图将他拉回掩体之中，但却一一被他用刀背打开，只能任由他状若疯癫的在炮火中大喊大叫。

    朱翊钧冷笑一声，放下了望远镜，镜泊湖方向火炮的轰鸣声不时传来，证明杨栋的贵州新军还在坚守城墙砬子，这是个意外之喜，按照原本的计划，贵州新军只需要在城墙砬子拖延女直大军三日、让新军主力能够咬上女直大军便行，但经过宁古塔之乱内耗的八旗战力下降得超乎想象，在有人数优势、有哀兵情势、有火炮优势的情况下直到现在还没突破贵州新军的阻拦，彻底被困死在镜泊湖畔。

    穆尔哈齐奋力挣扎着，将他们统统推开，目光一一扫过他们，这几名戈什哈人人都是浑身浴血，每个人都给硝烟熏得漆黑，瞪着血红的眼睛求肯的看着他。

    穆尔哈齐和舒尔哈齐不同，舒尔哈齐统领乌真超哈、学习大明新军，很清楚火器的威力，所以在尚间崖上构筑阵地时想尽了办法削弱明军炮火的威力，而穆尔哈齐的思维还没有摆脱刀对刀、枪对枪的传统战术，他的防御阵地依旧采用的是“守险、居高、堆人”的传统战法。

    八旗毕竟还是一支旧式军队，作为上三旗之一的正白旗，面对新的战法和战术，他们交的学费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