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见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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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过惯刀口舔血的日子，向来是饿一顿饱一顿，要说起来，都不曾踏踏实实生过火做过饭，也不知该从何下手。

    鱼汤没有大葱，不好喝。

    一边背过身提柴火，一边调笑道，「还是放着我来吧，这鱼呀，得先剖腹挖腮后去鳞削骨，你一个大姑娘家又没下过厨房，哪能收拾得了……」

    却头一回见他那般低声下气，像是求着什么。

    他心神受创，说完那话便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这头一通热火朝天，刘婶突然惨叫了声，「呀！」

    目睹过将军百战，横刀立马。

    抓我的人把我关在一个阴暗的屋子里，那里有七八个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

    「记不真切了。」

    生我的人在核桃树下初遇相恋，随后给了我这个名字。

    「朕……你，你先坐……」他不仅不怒，反倒显得有些局促紧张，苍白的脸透着不自然的薄红，急声吩咐宫人布菜。

    「那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湘菜姑娘可欢喜？宫中请了个专做湘菜的厨子，手艺极佳，冷姑娘若

    他越说越兴奋，我却忍不住泼盆冷水，「我吃不得辣。」

    「买。」

    我手里举着尖刀，面无表情地看着摊在案上骨肉分离的鱼，「是这样吗？」

    我微微一滞，不由感叹秦以溪的洞察力实乃我平生见过之最。

    「……」我低头不语，眼睛只盯着手里的大葱。

    我停在原处，面无表情地俯看着他，着实不知道他这又是要演哪一出。

    刘婶瞅我愣在那里，心下了然。

    我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自己出生，可一个寻常宦官如何得知？

    那煞有其事的御膳兜转了一大圈子又原封不动地转回了宫中，我和秦以溪都没有起身，默契地坐在饭桌前。

    「您忙什么呢。」

    我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去取腰间的剑，却突然发现自我进将军府七日有余，从不离身的佩剑竟然还一直放在秦以溪那里，未曾讨要回来。

    「你、你爱吃什么，朕的宫里有湘菜厨子……」

    「咱家不是说了吗，体恤将军辛劳。」宫人敷衍说完，便扭头过来招呼我，「陛下特地托咱家问问，冷姑娘可缺短些什么。」

    秦以溪不知何时现的身，立身于石阶之下，声沉如铁，「传完旨便回宫去吧。」

    我倒觉得，他脾气其实挺好的。

    「你在意那传菜宫人的问询？」

    应该说夏逢延如何得知。

    那宫人将旨意宣读完毕，便把圣旨递给了府里管事的。

    「不，除却这个名字，冷心，冷心又是谁？！」他挡在我身前，荫翳狭长的眼一向诡秘莫测，此刻却坦然地泄露出太多破碎的情绪。

    ……

    宦官像是看出我的警惕，出言安抚，「姑娘莫怕，姑娘莫慌——」

    13

    「我吃不得辣。」

    「冷心。」我回完话，便起步要走。

    「究竟是哪只蛊起了用处，让我吃不了辣，我也说不清了。」见他反常，我没有再继续坐下去闲谈的打算，「若陛下问完了……」

    这后一句，是从他嘴里念出来的。

    「这非年非节的，陛下赐御膳究竟是……」

    要说起来，那是陈年旧事了。

    「你要见我。」

    「你究竟叫什么？」

    是什么，我看不清。

    可除去那宫人若有似无的探听询问，他不知道，白日里秦府的妇人和老奴会来门口哭喊，骂他秦以溪罔顾族亲血脉，包庇弑妹凶手。

    屋内灯影幢幢，我停在那处不动。

    「我杀人卖命，几乎每换一个主人，便会换一次名字，着实不知道，陛下想听的究竟是哪一个。」

    「姑娘，人都散伙了，您，您要不明日再来？也让小的去吃个饭？」

    他脾气很差吗？

    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哥哥，不肯吃养蛊人给我们的饭，就总是被打。

    我这话说得冷硬，他面上也是一僵。

    14

    听到那话，他眼里的光，微微熄弱了些。

    「张公公。」

    她话音未落，我便接起，「我要帮忙。」

    「这皇帝赐的菜，一口不吃是不是不太好……」刘婶眼见秦以溪的脸色越来越差，后头的话也全然咽回了嘴里。

些，落在最后。

    「姑娘，您到底带没带钱啊。」

    枝头碧子渐含浆。

    也不想分神去辨。

    「冷姑娘难道不是出生湘西？」

    「那您究竟买是不买啊！」

    连着两天，最后都兜转地回到了这个问题，既然他成心要打听，我又如何都绕不开，不如就对他坦然些。

    11

    「不必。」我虽拒绝，却好像根本拦不住他的兴头。

    我错身走过他，如蚊蝇般的细声沙哑，「求你。」

    「将军府容我不得。」我不再犹疑，兀自起身去取自己那挂在墙上的剑。

    或许是自知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无心之人，一开口也全然忘了什么忌讳，

    他拥我入怀，「若将军府你容不得，我秦以溪可留得下你？」

    鱼被摔过，放上案板仍然弹跳得厉害，我蹙着眉头，眼里闪过茫然。

    迟钝如我都能觉出他招呼我过来，并非只是为了探究我到底爱吃什么。

    是想尝，可随咱家一道……」

    刘婶说，秦以溪喜欢喝鱼汤。

    「陛下！陛下！」布菜的公公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要扶起他。

    「这名字早已同我没有干系。」我微蹙眉，出口才觉出自己的声音不由得冷上了几分，「早几年将军说是觉得亲切，我便也没有拦着您叫。冷心毕竟江湖中人，还是莫要让旁人知道太多过去的好。」

    不，不不不——

    「朕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13

    我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进这浩浩宫墙之内，自然也顺理成章地把答应秦若芷的事，暂时抛到了脑后。

    「枝头碧子渐含浆。」

    「啊，厨房给姑娘蒸着馒头呢，还有将军爱吃鱼，我这刚好要去收拾……」

    「没有。」

    「叶底青丝乍委纕……」我低头忖了许久才想起儿时他们总念叨的一句诗，眼底也难得泄出点柔软来。

    他动情地说着些什么，说他十几年来夜夜梦魇，说害他的人他可以全杀了，可救他的人，他却如何都寻不到了。

    大概是十三四年前，湘西多山，我少时贪玩在路上迷路，反被人掳去了。

    他听闻那言，杯中的茶水抖洒了一地。

    原来是漏买了样大葱，眼看着集市要散，鱼汤又刚下锅，我便请缨自去。

    「咳、咳咳——」他一激动咳得越发厉害，眼睛一直盯着我，摆明了是想透过我，搜寻某个人的影子。

    「你、你你你……你这不是和我闹着玩儿呢吗？！」

    12

    「小核桃……」

    太晚了，我不想逗留了。

    我一怔，回道，「不缺。」

    「我叨扰时日已久，该走了。」最终，还是我先打破了平寂。

    小核桃。

    正是此时，身后一架软轿落地。

    他仓皇一笑，随后便要端茶饮，「是，是吗？朕听闻湘西一带都好食辛辣，便以为你也会喜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你。」口里囫囵的血吞咽不及，混杂着眼眶中的泪水一道淌了下来，「我以为你已经……可你还活着，你竟然还活着……」

    「我出生湘西，少时也的确喜辣，平日里都要揣几个干辣椒放兜里当作零嘴。后来……不知陛下可对湘西蛊毒有所耳闻？我不幸被掳，施在我身上的蛊太多了，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得有几十个……」

    「你记得我的，我是那个一直不肯吃饭的哥哥呀，你替我吃了十几次蛊毒，你给我带山野果子，我一直在寻你，小核桃，我一直在寻你……」他声泪俱下。

    我平静地回视他，示意他问。

    翌日，我从屋里走出来，佩剑又原封不动地被挂回了墙上的架子。

    我置若罔闻，仍是握着大葱没放，同他僵持，「……」

    可即便他被打得浑身是伤，也不肯吃他们给的吃

    于是，此刻的我和菜贩蹲在摊前面面相觑。

    不过片刻工夫，她转身之后，便没了话语。

    夏逢延赐的玉盘珍馐，我和秦以溪却是一口没动。

    「最……最初的那一个。」

    他也不会知道，我身背人命无数，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一旦身份为朝廷所知，会给他惹上太多麻烦。

    仓皇去拭，再抬头时，眼眶红了一圈。

    「哟，哟，哟哟哟哟……」昨日来过的那传菜宫人，不知为何今日又招摇过市，此刻慌慌张张地从轿子里下来，「这不是冷姑娘吗？天巧地让咱家在这儿遇上了。」

    甚至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直到他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唇又一次开合，「我求你。」

    他却如抓紧救命稻草般的死死攥着我的下摆。

    「姑……姑娘，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刘婶笑言道，「将军脾气差，姑娘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好端端地吵什么架呀。」

    正要跪，听那宫人又开口道，「陛下有令，冷姑娘有伤在身，可不必跪，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