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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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抿了抿嘴唇。

    小少年低着头，「是。」

    「画过。」

    「嗯？」

    他语出惊人，「京城传言公主纵情声色，皆因受了情伤。」

    太子妃让臣带来。」

    素手捻着桃花懒洋洋地笑，他低头的动作便慢了一步。

    他两句带过南边的海和云、潮湿的风，然后讲起了南边的兵。

    他似是欲言又止，神情和态度却极冷静，「您不是要带我去，做内侍吗？」

    「……」少年表情有些复杂，肩膀稍稍放松，「我知错了。」

    说悄悄话的是我，脸红的却是他。

    陈俞一动不动，耳根染上不明显的绯色。

    想过他吗？

    小蕙见他不答，试探着接了话茬，「头先听小顺子说，陈大人可是杀神……」

    今日休沐，玉楼请了角儿，想不到陈俞也来凑热闹。

    我踏着皇城地砖的光影，裙裾轻扬。

    我没注意她突兀止住的话音，亦看不到陈俞看她那一眼，带着醉意回身，细细端详眼前人，「当真？」

    院子里他扎的秋千都起了锈，我才又见到陈俞。

    第三年，传开了两件事——陈俞被陈老将军收为义子，我拒婚。

    「公主可自便。」

    我有些被逗笑，「你确实是第一个这么跟我讲故事的。」

    「榆树的榆吗？」

    本想给他打发时间，他却学得格外认真，第一次正式画我，就像模像样，只是美则美矣，眼有杂念。

    大婚当日，我才知道他喜欢我很久了。m.julangge.com

    傍晚小饮几杯，不忍辜负月光，我便唤人挪了藤椅来，贪这一晚的凉。

    「嘘。」他坐在院墙上，「是我，公主。」

    小蕙掩唇轻笑。

    「听舅舅说，你比他晚半个月，是去了南边？有没有渡海，有没有见到胡人通商的口岸？」

    苏杭景美，我随父皇南下，回程意外惊马，醒来被一猎户顶替自家女儿送进了当地地头蛇——苏家老爷的后院，哪怕声嘶力竭地喊出身份也无济于事，只坚定了他杀我的决心。

    「什、什么啊？！不是，你、你、你……如果德娘娘知道她的宫殿被当成净身房，可有你好受的。」

    「那不成，」我缩缩脖子，「既央了你画像，哪有自己儿戏的道理？」

    「姓陈，单名俞。」

    2

    其实有的。

    陈俞见状，拿上剑出去了。

    「楚、杨两国最擅水战，沿河、湖、海而据，所造船只不论技术还是个头，都比中原强上许多；士兵习惯长时间航行，反而中原兵初来乍到，常水土不服……」

    明明已经是声名赫赫的少将军了，怎么看着还是这么好欺负？

    春花灼灼，风扰人，发扰人。

    他看上去还有话想说，最终只是顺着我的话题点了点头，「嗯。」

    「我也觉得不像。」我笑吟吟，「没关系，本公

    「哦对，你可以去看看。」我神秘兮兮，「他打架特别利落，特别好看。」

    「但我没有不喜欢。」

    「我哪有纵情声色，你少听这些有的没的。」

    勾下最后几笔，一幅稠艳美人图跃然纸上，风盈广袖，眼角缀桃花。

    那样近的距离下，他望着我的眼睛，里面一片波光粼粼。

    不多时门扉轻叩，他来谢恩。

    流言甚嚣尘上之际，陈家少将军鲜衣怒马，得胜还朝。

    我啐他:「翻我院墙的时候怎么不说男女有别？」

    她莫名压低声音，「那您还不去看？」

    他从头到尾都一副坦然接受的模样，哪怕以为要净身，也不为自己争取一句。我心里不太好受，「你于我有恩，不必如此谨小慎微。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小恩公。」

    我没想到他会提出画我。

    黑了些，更高了，边陲风沙把他的轮廓打磨得更加锋利，人也越发寡言。

    「殿下不出去看看？」

    我捏着酒杯踱到窗前，似笑似叹，「将军这样，上了沙场怎么让敌人畏惧呀？」

    一身破布的小少年忽然抽长个子，换了戎装，从回忆里跳出，打马楼前过。

    那年也是一把细雨，苏家粗粝的绳磨破了我的手腕。

    我咬下一口椰蓉流心糕。

    正说着话，底下隐隐骚动，不知哪里的泼皮，争吵声起，不堪入耳。

    我咬着点心，「咦」了一声，「怎么不说了？」

    我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你怎么不下来？」

    想起什么，他又改了口，「

    我知道陈俞武功好，可不知道好到让公主府里外三层侍卫丝毫不察。看见挡在月亮前面模模糊糊的那个影子时，我人都要吓没了。

    我让小蕙给他送壶酒。她是内院新提的小丫头，生了双活泼灵动的眼睛，很惹人喜欢。

    「需先面圣。」

    我先是一愣，反应过来猛地涨红了脸。

    他把我逼到墙角，嗓音沙哑，「殿下，看我。」

    1

    更深露重，一个洒扫小厮，提着菜刀解了我的围困。趁夜色，我颤抖着走出门，发现他跪在廊下抬头看我，眼睛炯炯有光。

    「男女有别……」

    「一眼能看出什么呀？」

    我模仿画中人，剪水双瞳向他盈盈一望，调侃并作戏谑，「画得不错。」

    「这等污秽事，您不必亲自带我去。」

    但我是谁？大周朝独一份的草包……呸，坐拥皇帝和未来皇帝独一份宠爱的五公主，断断不会吃回头草。

    当风吹过秋千，吱呀作响，就会想公主府还是多个人更热闹，会想西北的夜长不长、冷不冷，一个人待久了，会不会想家。

    边境不安稳，我舅舅陈留侯陈老将军带兵去了西北。

    爱画画的，最喜欢看人鲜活热闹，我不免手痒，「你可还画过画？」

    彼时天光尚未破晓，远处山色连绵，退后的那一步，相当沉闷平凡。而我平日听惯了君臣礼，甚至没注意其中差别。

    他愣住，察觉我话中之意，闷闷地低下头，「画得不好。」

    小雨方晴，我在玉楼高处，蘸一壶天光下酒。

    这人一派正经，完全不是开玩笑的路子。

    陈俞默了默，下定决心般，伸手将我颈上恼人的发丝拂到耳后。他很小心，并未碰到我，只带过一丝风，微痒，温热。

    「面完圣呢？」

    这晚如水月光下，他目光亦如斯澄澈，少有地注视着我的眼睛，睫毛卷翘如震颤的蝶翼，「生辰快乐。」

    4

    新茶舒展，热气往上蒸，我眨眨眼，「我偷偷看过好多回了。」

    其实事实哪有那么惊心动魄，不过一个不愿嫁一个不想娶，一拍两散而已。

    「咳。」

    丢脸，丢脸。

    很久后我才知道，为了送我一份贺礼，他连夜赶了多远的路，又趁次日清晨快马返程。

    我轻道:「陈临渊，你放肆。」

    那人放下画笔，如同被春光蛊惑，接下一朵落花。

    「还不能动吗？」

    「……」

    我二人齐齐回头，见陈俞手握着门帘，进退两难。我装作无事发生，让小蕙给他添茶。「辛苦啦，大功臣。」

    「你画得很好呀。是我呀，我的眼睛不是那样的。」我说，「你要看我。」

    「就是没想着看我。」我努嘴。

    发丝从指尖划过，他垂眸，「臣唐突。」

    上书房那几年，喜欢柳千帆喜欢到人尽皆知，连太子哥哥都开始担心我退婚心里不好受了。

    天子赐婚，柳少傅心有所属，五公主怒撕婚书……

    他低着头不敢看我，「公主府下钥了。我……刚回来。」

    「是无木之俞。」

    父皇近两年身子不好，太子府经常变着法研究食补送到宫里，这段时间总连带着送我一份。

    一路只有我说话，他沉默得像头拘谨的小兽。等离落霞宫越来越远，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公主……」

    「是吗？」我挺惊讶，「要不要再画一幅？」

    后来他得舅舅青眼，入了行伍，连我及笄都忘了送贺礼。不过公主府落成，我迁新居，遣人送了块令牌给他，也没往心里去。

    我没明白。

    「义父带臣回本家，入祠堂。」

    「公主大约不爱听这些。」他后知后觉地说。

    「请带我走。」

    他飞快地瞧了我一眼，「哦。」

    陈俞的笔墨丹青是我教的。

    我一口茶呛在喉口。

    十六岁少年身姿抽长，挺拔健硕像株白杨。走近了，我发觉他脸颊红扑扑，额上还挂着晶亮的汗。

    3

    「你怎么不先来看我？」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有点特殊，你去了就知道了。」

    「太子殿下传召。」

    我皱眉。

    「不敢。」

    陈俞一眨不眨盯着我，眼中隐隐有期待。

    太媚了。

    他声音微哑，「……军中浑说。」

    他小声辩解:「我记得公主长什么样子。」

    他提着一盒糕点，「太子妃让我带来。」

    陈俞不说话，薄薄的眼睑垂着，嘴唇色泽很淡，安静下来，孤僻感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