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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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奴婢一时不慎……」

    我晕晕乎乎，「今日……酒吃多了。」

    怦怦，怦怦。

    当迎春绽出第一支细蕊，淡金色余晖自脚下寸寸而落。

    怦怦，怦怦。

    陈俞推开她站起，脸色不太好看。

    他极有风仪，举止得体，「见过五殿下。」

    只是一个普通的黄昏，我叩开陈府大门，光线暧昧，他喝了点酒，惊讶地睁大眼睛看我，「公主？」

    我想:喜欢柳千帆的时候，见一面就欢欣，措辞还没想好就急着开口。

    「我被蛇咬了，会不会死啊？」本就泡得腰软，我有点脱力。

    什么？

    兰心懵了，「哪个？」

    奈何我思绪跳得极快，「传说中苗疆女子会给心上人下蛊，也不知真假。」

    「知错？糟践我的客人，落我的脸面，我看是天大的胆子。传出去坏了本宫的客道，你有几个脑袋！」我动了真火，「还不拉下去？」

    他哑声说:「我们回去。」

    「你怎么这么没脾气。」我闷声说。

    「什么柳大人，我……」我搓搓发热的脸，强自镇定，「你不懂。」

    晚霞在天际染出一片灿烂，陈俞像恍然惊醒，又像被刺痛般，整个人退回阴影里。

    我下意识回头，天旋地转间，被人一把从马上搂过。身后的怀抱炽热，气息熟悉，因紧张而加剧的心跳莫名平复。然而不过瞬息，这口气还未舒到底，颈间一阵疼痛——陈俞慢了一步。

    阴影轻柔地笼罩下来，他眉眼低垂，看不清表情，「多谢公主。」

    极其有限的人生经验不足以支撑我对此作出反应，于是回去后，我偷偷问兰心:「如果……如果一个男子……那个，就是……」

    我没抬眼，「拉下去。」

    室内一片静寂。

    那人恰此时转过转角，望了过来。

    他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那天泡了太久温泉，我恹恹没劲儿。陈俞不知会错了什么意，纠结许久，别扭劝我，「郁结伤身。」

    尾音消散，空间霎时落针可闻。

    我不敢置信地感受着心跳越来越快。

    小蕙以为他不知柳千帆与我的过往，似乎想提醒，表情却怯怯。

    陈俞的脸瞬间涨红，想辩解什么，我却不给他机会，「陈俞，我喜欢你。」

    他耳根微微发红，我一鼓作气，「你说看到好看就买了，可我听嬷嬷说，『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里面太闷了。」他笑着说。

    下了马车，上了茶楼。

    我揪下最后一片花瓣，「不喜欢我。」

    我一激灵缩起脖子，整个人蜷进他怀里。

    精心谋划的表白场景其实没有派上用场。

    说不出哪个瞬间，风吹过腰间环佩，丁零作响。像有根细小的针在心上撩拨，直教它狠狠地跳了一下。

    庆功宴，嫌席间闷出来透口气的功夫，我在亭台水榭之畔见到了柳千帆。

    「你是死是活，我都要通过父皇才知道。把本公主当什么啦？」



    我一愣。

    仔细查看蛇尸，「这蛇毒性不强，伤口可能会麻。」

    求而不得，总是遗憾。

    不说还好，一说我便完全僵住了。我仰起脖颈，能感到一道细细的温热液体顺着弧度滑下，「真没事吗……」

    那人手持信香，长身玉立，似一寻常香客。

    兰芝双腿一软跪下来，眼泪大颗大颗，哭得梨花带雨，和兰香一处，像小姐和丫鬟。

    熟悉又陌生的男性气息似乎还萦绕在身侧，我心有余悸地轻轻吐气，脸完全红透。

    我把花杆也扔到地上，「喜欢。就这么定了！」

    她眨眨眼，「柳大人和殿下表白了？」

    我含糊应了，别过脸不敢看他。

    借着袖子的遮掩，我悄悄把手放在心口，感受自己的心跳。

    「我们不合适。」

    「我今天戴了你送的香囊。」

    「这种话，请公主不要再说了。」

    陈俞喉结上下滚动，「公主不需要这种手段。」

    多饮了酒，陈俞送我回府。

    可今天见到他，还没有见到陈俞开心。

    8

    他白衣照水，清风朗月，仍似十八岁风华。

    尚未完全拔出的尖齿随之划破皮肤，留下道血印。

    小蕙在窗边唤了声:「下面好像是柳少傅的马车。」

    长久的寂静中有风吹过，我几乎绷不住的时候才听到他的声音。

    伤身、伤身，什么都伤身。

    「公主！公主！我知错了！公主饶……」

    我年岁渐长，太子哥哥监国，一并操心起我的婚事，可巧嫂嫂出了名的爱做媒，我叫苦不迭，借故去寺里祈福，以躲清净。

    陈俞视线转向小蕙，眼中晦暗一闪而逝。

    再一下。

    「……」

    世上事，说来也巧。

    我头一次落荒而逃。

    「你还小……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

    管家笑得开怀，「厉害死了。先洗洗身上的穷酸气吧小子，真正的公子小姐，才不玩你手上这土玩意。」

    「大人谬赞。」是我熟悉的音色，如玉般温淳悦耳。

    那之后很长时间，我都没有见过陈俞。

    6

    「喝了那么多，也不见你阻止，」醉意有些上头，我沉沉地叹了口气，竟然指责起他来，「若真关心我，在西北怎么一封信都不写？」

    只是一个随意的午后，来听一场名角的戏。

    他愣了愣，「什么？」

    不远处某个府邸，几个小童正被驱离开雕花木门，其中一个抱着一种我没见过的圆球，梗着脖子说让我爹收拾你。

    我想总该做点什么，只好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侍女上前，兰香扶着我的手，兰芝则捋了捋耳边碎发，在另一边引陈俞往正厅去，她衣裙浅素，腰肢婀娜，新用了栀子梳头水，行走间一股暗香。

    我转头。

    电光石火间似乎看见他一双黑瞳，潜流暗涌。

    我脱口而出，「陈临渊，我好看吗？」

主保护你。」

    他皱眉，

    完全出乎我意料地，他第一反应并非高兴、生气或者错愕，而是某种接近被拆穿的窘迫。

    我醉得不轻，不知道她怎么歪到陈俞怀里的，茶水溅了他满身。她伏身告罪，边探出柔荑想替他擦拭。

    他不说话，没反应过来这突然的转折。

    手边佳酿仍甜醉，日头微醺，除了怅然，我心里好像也没有别的情绪。

    我不安转头，忽然陷入一片黑暗。

    大手覆上我的眼睛，置于腰间的手臂发力，后背撞上他胸膛。陈俞声音发紧，艰涩地吐出一个字眼，「别……」

    「……柳少傅，有眼无珠。」

    太子向我招手，「鸢儿，过来。」

    我想故作轻松，发现自己还是很难过。

    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酒香中，忽然就很想告诉他。

    「……」

    我好像，喜欢陈俞。

    我「噗嗤」一声被逗笑，「我不喜欢他了。」

    「就是，就是……」我说不出口，「算了！」

    我不明白这算不算拒绝，便装听不懂，小声重复一遍，「没有开玩笑，我喜欢你。」

    远处忽然一阵嘈杂，「将军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拥着我的手臂发紧，身体有些僵硬，「公主……」

    为追一头小鹿，不觉向林间走得深了。林深后，身后间或传来马蹄声，时远时近。我以为侍卫跟着，心下便定，重新找寻猎物踪迹。

    陈俞干脆利落跳下马，牵着缰绳走在前方，没有回头看我。

    5

    当初我还对二姐姐此类行为嗤之以鼻，果然人类的本质是……

    他那眼神明显不信。

    「为什么？公主，你在……开玩笑吗？」

    当初盼星星盼月亮都盼不着的偶遇、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乍然想起，恍如隔世，我瞧着柳千帆，竟不知说什么好。

    7

    待树叶转黄，桂树结出花苞，一年一度的秋猎将至。

    「喜欢我、不喜欢我、喜欢我、不喜欢我……」

    他于我行礼，「公主。」

    我冷眼瞧着，辣酒在胸口烧出一团无名火，待回过神，我已经摔了杯子。

    这片天地太过安静，只偶尔有马蹄踩过树叶沙沙，我能听见自己略微急促的呼气声。

    一些情绪咕噜咕噜冒起泡，越想竟然越觉得他处理得有风度，想着想着竟然笑起来，手里的花被我一片片揪下，散了满地，又被风吹起。

    「公主，饮酒伤身。」陈俞说。

    扭头看陈俞，他一愣，「我、我也错了。」

    忽听马蹄声加快。

    却不见他反应。

    所以对因为陈俞盲目护短而无辜挨骂的柳千帆，我还挺不好意思。

    陈俞好看，在骨亦在皮，眉宇间都是淡漠英气，远远看去，一派轩昂。

    「陈俞……」

    很轻很柔，一字一句都像经过了漫长的思索，却说的是这种话。

    「公主怎么了？」柳千帆问。

    清净倒确实躲了几天。

    「柳少傅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