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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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色古怪的药渣和稠得冒黏泡的汤灌下去，仿佛脏腑搅碎了再拼到一起，接连数月皮肤都是斑驳的青黑色，眼皮肿得睁不开。但我活下来了，老爷很高兴，我成了能串院的领班。我兴冲冲去找妹妹——

    3

    那三脚猫的功夫，跟着武学师傅装模作样挽了个剑花，就放大话说要保护我。

    「少吃点吧小五，瞧你日日懒怠。」

    「……」

    低等小工不能串院，我只能托大丫鬟给她送东西，那边偶尔也会回些银钱，甚至有过一根翠簪，我都替她存着。后来等到一个试药的机会，苏老爷说只要活下来，就升我做领班。

    她愣了愣:「临渊？」

    「我……我不是有意……张明打碎了我很重要的东西，我才……你罚我吧。」我艰难地吞咽了下，仿佛咽下一口血沫，想到她问也不问挡在我身前，声音晦涩，「对不起。」

    她喜欢甜食，疑惑的声音听起来也甜，像细小的勾子，轻轻叫我名字。

    「谢父皇。」她颔首示意小监，「赏。」

    我胸口闷得厉害。

    我无意识地收敛阵势。

    我说:「是干净的。」

    张明不停磕头:「殿下饶命！殿下，殿下都是陈俞挑事，奴才冤枉啊！」

    「哎呀李兄慎言，待会找公主殿下——」张明戏谑地咬重了「殿下」二字，拖着长长的尾音，「告状去喽。」

    沉默了一会，却又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我低着头，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于是直了直脊梁。

    我握紧瓷瓶，用力到让它硌着掌心。

    我踩着李腾肚腹，一根根打断他的肋骨。

    众目睽睽之下，固执地和自己简在帝心的兄长对峙。

    我面无表情:「大人言重，我不过无名小卒。」

    我摇头:「没有什么。」

    我走近半步，虚虚托住她的手臂，教她如何起势。她却转过脸看我，惆怅地说:「明天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

    我咬牙，不打算理。

    我眉心竟也隐隐发热，心中异样。

    这时侍女通禀:「公主，陛下新得一方古砚，特意赐给您呢。」

    这关口，门外突兀地传来大太监尖细的嗓音:「何人喧哗？」

    李腾冲上前，被我扭住狠狠撞向桌角:「簪、子、呢？」

    三皇子看过来，勾起嘴角，像在笑一只蝼蚁，「那就你先。」

    我成了公主殿的侍卫。

    远方一朵孤云，云层之下

    公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垂着眼睛，缓缓地说:「不可以。」

    「侯爷谬赞。」

    「手握刀剑如同深渊在侧，陈俞，有些事情一定不能做啊。」

    「你们，动了我的东西？」

    公主特许我在后殿练剑，有时过来，远远躲在廊下偷看。

    她生得娇贵柔软，眼睛弧度长而上挑，像窗外桃花一簇，衬着绿意晃眼的叶子，在发光。

    我把所有的银钱送给大丫鬟，求她告诉我怎么能见到老爷，她才透露老爷月圆夜要宠幸新来的漂亮丫头，不许人打扰。我想到小烟，想到她是如何为了我忍着害怕答应下来，连座衣冠冢都没留下，心就被绞成了千万片。

    那样，我就能见到小烟了。

    正月初三，公主出宫拜访国舅陈留侯，到府时嬷嬷已经安排好了小食:「桂圆羹、乳酪糕，还有荷花枣泥饼……」

    她小孩子心性，竟然以为我真的不知道。

    大丫鬟说，小烟根本没有去魏小娘的院子，她进了老爷的后院。

    那或许是我一生中最纯粹的时刻，什么都不用担心，不会有灾难降临，落霞殿四方天空，只有花香和坠在檐角的铜铃。

    语气有点骄傲似的。

    拳头捏得咯吱响，我理智全无。直到腥臭的血飚出来溅我一脸，我拎着柴刀，五脏六腑翻腾不已。

    我心中慌乱，连忙出声:「公主……！」

    老爷的脸色沉如水:「不记得。滚。」

    最终我挨了二十大板跪在公主殿前，三皇子离开时脸色很不好看。

    公主从侯爷处回来，兴致盎然地召见我:「舅舅说你武功很不错？」

    「你不开心啊。」她凝视着画布，「是我画错了吗？」

    心里是百转千回的叹息，却连像她那样说声再见都做不到。

    「临渊。」

    屈指击中一侍女的腿，盘身歪斜，我出手，格挡，快如闪电。

    她抚摸着那方砚台，声音雀跃:「陈俞，我给你画幅像吧？」

    我大怒，拔剑钉向门心:「你说什么！」

    之后顺理成章。

    她像妥协一般，语气软下来，却坚持不看我，「疼不疼？」

    她顿了顿，垂下眼睛看我，绸伞透下的光与影让脸色看不分明。

    「舅舅——」

    公主带我读史，千百年各路英豪搭台唱戏，手起刀落江山翻覆。

    我相信的。看到她第一眼，我就信了。

    我情不自禁地应了一声。

    我默了默，分明一步一步走得很顺利，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侍女行云流水递送碗碟，我摩挲袖中一块小石子，观察着侯爷鹰隼般的目光，暗自心惊。

    几人上前，我被压在地上，费力抬起眼。我的武功很好，很多年前，断了骨头也能把客人打得满脸血，如果鱼死网破……

    「……」

    我说:「公主，给我个差事吧。」

    由此，我等来了入陈家军的机会。离宫前一天她来看我，拎起放在一边的剑转了转，看得我心惊胆战。她说:「我也会。」

    我忽然看到桌上扔着撬坏的锁头，细看，床边柜子被打开过。

    我跪在她面前:「请带我走。」

    我摇头，「……对不起。」

    「我本来，听人禀报你在侍卫所竟然要杀人，心里又惊又气。」她恨恨道，「大内皇宫，天子脚下，你该好好吃个教训。」

    这一刻，我疯狂涌起了杀心。

    「看谁来了，陈大侍卫！」

    「哦？是什么？」她饶有兴致地问。

    「公主，我……给自己起了表字。」

    扭曲的快意攀上心头，视线里所有东西都变得通红

    为什么？为什么？

    中午，她撑着伞过来，还是没说话，塞给我一个小瓶子。

空无一人，身上盖着条破棉被。过了几天，她很高兴地告诉我，魏小娘的院子看中了她，做些女人家的精细活。

    公主擅画也从不藏拙，画布展开不论尊卑，一只细若无骨的手拎着紫毫便可描皮画骨，我僵立，生出手足无措之感。待画成，她站在画布之前，姿容沉静，微微凝目片刻，伸手触上我画中眉目，叹了一声。

    「青史如是，权力、美人、万代昌平，一笔一划写下来，都是功业。」她说着笑了，一双眼睛水波荡漾，「你呢陈俞，有什么想要的？」

    她颤抖着，没有抗拒我的接触。

    两人对视一眼，吹了声呼哨:「不知道啊。」

    我来到权贵云集的京城苟且偷生，为报仇雪恨，怎能让他们再受欺受辱！一起死了又如何？！黄泉路上，我也要押着他给小烟赔罪！

    张明拍打我手臂的手骤然脱力，他瘫在门边，裤子湿了一片。

    发疯的模样吓坏了李腾，他拍打大门，声音开始颤抖:「就是个婊子送的……我，我回头给你找更好的，女人、簪子……」

    我爹当年被贵人的马车压断腿，不治而亡，妹妹被地头蛇欺压至死。

    少女快步跑来，任由侍女小声说:「公主，仪态，仪态。」

    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我的手抢先动作，掐住了张明的脖子。一脚踢上大门，我寒声问:「簪子呢？」

    然后她似乎记起什么，眸光一闪，变得温柔:「啊，很好听啊。陈临渊。」

    。直到不远处响起脚步声。

    月圆夜，后院没一个侍卫，我偷偷溜

    他仿佛被掐住喉咙的鹌鹑，反应过来，尖声骂道:「陈俞！你不要命了！」

    她扬起脸笑:「才不是。」

    2

    李腾道:「我警告你安分守己，莫在公主面前谄媚！喜欢做差？今日洒扫还归你。」

    门外是三皇子的仪仗，他皱眉，并无闲心听我三人分辩:「杖毙。」

    在房门外我已经听到她说自己是公主，皇帝的女儿。

    「新人攀上高枝是了不得，都不理人！」李腾用一种奇异的腔调说。

    我还不能死在官府的绞刑架下。所有害小烟的人，我都要杀干净。

    床榻上发出很轻的响动，我如梦初醒，踹倒屏风，把怀抱里妹妹的衣服裹在那女孩身上。

    我低眼看她。

    我的手毫不犹豫收紧。

    女儿家无忧无虑，连叹气都像葡萄上新鲜的水汽，叹一声，掠过回廊的木栏杆，就不见了。近晚间天际云彩烧红，带着热气的风吹过衣袖，一截白皙的手腕，绕着细细的银光链。

    「不、不就是个破簪子，还你就是，」他摸出簪子，手一松掉在地上，摔成三截，「……」

    我总是想到小烟，如果她生在富庶人家，是不是也能拥有那样干净、无忧无虑的眼睛？

    「张明说的！」他尖叫，「他说你有个相好送的簪子……爷，祖宗，我错了！饶了小的一回！」

    说话的叫张明，我同屋侍卫，此刻与李腾——侍卫长聚在桌子边喝茶。

    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