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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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换作过去，听青豆说不想上学，他肯定虎一虎青豆脑袋，说不想读就不读了，这个屁书读了干嘛？

    青豆恢复得很快，只是不太肯回程家村。青松问她想不想读书，当时的青豆脸一蔫，赌气似的说：“不想读。”

    小学毕业证没拿，青松跑到城里寻工打。其实也不叫打工，就是四处求口饭吃。只要不读书，一切都好说。

    青松小时候也受过欺负，但他性子倔，又是男孩，不会委屈到哪里去。青豆显然受了大委屈，所以不愿上学。

    总之，小南城太好玩了。

    80年底回村，一对夫妻一胎制已箭在弦上。斑驳歪倒的矮房见缝插针地写满了滇红标语：「一胎六十天内必须上环 二胎九十天内必须节扎」，「新婚夫妇入洞房 计划生育不能忘」.......

    但只要他敢开口，青松就敢给他去找。最后青松一千八给他搞了一台进口彩电，顺便敬赠两条利群香烟，只收了他六百整。

    好在吴会萍是下田时生的二妹，剪刀在烛火上烤烤，利落剪了脐带，没去卫生所折腾钱。

    八十年代初，中国的电话仅有0.43%普及率，五分之一集中在北京上海，一整个小南城，怕是都没几家有电话。娘不识字，写信要找别人帮忙，递信都艰难。

    青豆担心二哥被抓。每逢他晚归，她都要扒着窗户苦等，如此，程家村的事慢慢淡了，给二哥送牢饭的焦虑浮上眉间。

    村里每个老二都是爹嫌娘骂的，还有个当地词专形容老二——“二流子”。

    青松眼看着妹子身体好了，不再夜夜虚汗，怎么精神却不好了呢。

    她害瘟那两年，基本是半停学状态。

    青松不信邪，等去到城里，攒了笔钱，又把青豆背进城。

    一年不到，为青柏攒学费早已家徒四壁的程家，连张床都搬空了。这不是最过分的，过分的是，程家老三程青豆被一波一波的乡亲吓得不会说话了。

    但乡下的态度就完全不同。

    程青豆跟班，复读了二年级的下半学年，也迅速适应了老师的普通话。有程家村凶悍的“抄家”动势在前，同学翻个白眼、扎堆嘲笑她，这不痛不痒的，都不是事儿。

    她呀，不在意。她有朋友。

    青豆初来小南城，无亲无伴，想娘的时候，会咬被子，然后绞着舌头：“俺.......我想.......妈妈了。”

    高中学费贵得离谱，爹一家一家低头哈腰借钱，供他每学期两百的学费和伙食，这么不容易读下来了，就算大学不够钱念完，也可以用高中文凭找个学校去教书，去山上当和尚有钱吗？

    语文老师惜才，格外偏爱青豆，别人作文四颗星，她的星星多到飞出纸张不算，还被挨个班级朗诵，虽然同级就三个班，但阵势十分夸张。

    而在这些“无组织”工作中，街头的倒爷，肯定是鄙视链的吊车尾。

    一对夫妻二胎制度刚试行时，青松还没什么感觉，在城里呆了两年，行走在摩肩接踵的街巷，看过一个馒头分给三个孩子吃的窘迫，他明白了计划生育政策的深意和迫切。

    一看就是读书的时候发生了不愉快的事。

    在村里，大家宁可躲着政府，做“超生游击队”，连夜逃跑，牙缝里挤钱，也舍不得打掉兜里的娃。

    他三年没回家，回家时，第一次明白了一个成语——物是人非。

    来不及细想，青松又要处理其四——害瘟的妹子程青豆。他带她去卫生所看病，医生也无法。干巴巴瘦得像个骷髅，娘说，尿都不会自己把了，日日解在床上。她要忙田里的活，要喂青栀奶，来不及给青豆换洗，屁股捂了不少疮。

    其一，爹程有才失足跌进河里，死了，听说死前的两天，程有才与程青柏大吵一架，碗都砸了两个。关于这事，有人说是儿子推的，有人说气急失足。总之村里风言风语，程家不堪其扰。

    青豆学娘吴会萍的语气，点点他的眉骨，说他胡闹。

    程有才尸骨未寒的一个月后，大队来人拉吴会萍打胎，她跑去娘家躲避，留下青柏带青豆。

    听说，程青柏受的刺激很大，反正程青松去山上找他，他避而不见。看精灵鬼怪的妹子吓瘟，青松也理解各中不易，但逃到山上算怎么回事？

    没办法，他学业上实在不争气，上学都要笤帚抽，村里的草棚小学都念得垫底。

    #03青松

    故此，没多久，闲得没事的同学们开始流传起青豆是关系户。

    但家里出事后，青松不再儿戏。程青柏可以不负责，他不行。他得把程家顶起来。

    青松问她，要不我们不念书了。

    一起倒货的六子，有个七搭八搭的远亲在南城市一小教书。青松分不清学校好赖，能扒着一所是一所，不计代价地要把青豆送去读书。

    青松拉着妹子的小手，问她：“想读几年级？”

    程青松在城里倒腾大物件，那个差价，算算够关一辈子牢监的。

    青松给程有才上完香，把身上的六十块钱给吴会萍，再度进城。

    母亲吴会萍四处辗转，终于联系到青松，信中只有两个字：回来。

    六子亲戚本来不愿意，说要户口，没户口就要借读证明，借读证明要村里开介绍信。有了借读证明得排队，排上了还要交借读费。

    青栀是起哄架秧子的缝隙里，勉强活下来的婴孩。

    国家推动价格双轨制，这也促成 “倒爷〞这波群体的出现。青松这帮人利用计划内外价格差，在小南城街头巷尾倒买倒卖。

    拜托，那年14寸左右的国产金星、飞跃、凯歌、熊猫都要500左右，还是黑白的。

    程青柏不胜其扰，用学费交了超生费。不交罚款没办法，不然青栀的户口就上不了，生产队的口粮也拿不到。

    但也不是人人是倒爷，体制内的老师肯定是不屑做这种勾当的。

    青豆摇头，眼里蓄着豆儿大的眼泪，死活憋着不让它掉下来，“不行，哥哥说要好好念书的。”

    李老师拘谨地表示自己想买台彩电，听说青松有便宜路子，问他：“五六百块能买到吗？”

    她听不明白老师的普通话，便翻书自学，小学功课简单，她门门满分，可以说是个风光的乡巴佬。

    他声称要去学校打那帮孩子。

    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

    青松脸色一沉。好在六子晓得行情，打起圆场，唠起家常，没两句，说起他们在倒洋货的事儿，那老师果然眼睛一亮。

    其三，吴会萍在娘家生下青栀，程家村的人却没有停止对青豆青柏的“执行”，每个村都有超生指标，超过了全村挨罚。所以，他们会时不时搬张春凳、扫张方桌走。

    这回进城，他的心思不同于两三年前。他知道家里缺钱。

    她嘴里的哥哥是大哥程青柏。在青豆眼里，程青松估计都算不上哥哥。他在青豆眼里毫无兄长威严。

    虽然挣钱不容易，但青松撒钱很大方。

    为了逼二哥别干这个，青豆还离家出走过，当然，半夜被二

    经此一役，程青柏作为读书人约莫是受不住刺激，上南弁山，吃斋念佛去了。大学都没读完。

    这千把块关系疏通下的后续服务，就是舒服。

    青松的男丁意识茁壮，他突然意识到吴会萍叫他回去的原因。

    程家村曾有人“投机倒把”被抓去□□。据说此人利用两村鸡鸭的差价，从别的村骑自行车来，运鸡鸭到程家村卖，情节恶劣，判了刑不说，此后程家村严格规定，村民带三只及以上活禽进出，均需得打条儿申请。

    青松也不问原因：“行。”

    青松给青豆找了学校。

    他离家的这阵子，发生了四件大事。

    十亿人民九亿倒，可见“倒爷〞有多少。

    村里都传，老天爷嫉妒青豆聪颖，三岁就会背这么多诗词，不收了她留她在人间作甚，受苦吗？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酒窝若隐若现像在思考。好半天，她说，“我还要读二年级。”

    饶是如此，大哥借的学费，大妹治病的钱，爹的丧葬费......林林总总，债台高筑，他都不敢算自己需要凑多少钱，只知道拼命挣钱。之前进城不敢做的活，再从程家村出来，他干了个遍。

    他想，是好是歹，要混个小学毕业证出来。

    这位李老师收了东西也很负责，搞来借读证明，说青豆是他的亲戚，还贴心问进来读几年级，跟不跟得上。

    这老师单纯得像没进过百货大楼的乡巴佬似的。

    她劝二哥找个民营厂上班。当时的小南城，只有国营和集体单位才是好单位。民营厂的工人和个体户都是“无组织”的编外流浪汉，这是子丑寅卯的社会认知。

    可见老二在谁家地位都一般。作为程家的老二，他更是嫌上加嫌的地位。

    调皮捣蛋的程青松从小是聪明稳重的程青柏的绿叶担当。他把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程青柏衬托得跟出水芙蓉一样干净美好。

    没有人问过青豆的意愿，或者，青豆从来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

    青豆到小南城第二年就没哭过，她想过娘，念过大哥，但她有好多东西要学、要看，认识虎子后有了故事会和泥巴地，认识顾弈后有人会听她说故事、看她玩泥巴，而二哥也有好多新式武器。

    身体恢复后，青豆冰雪聪明的大脑再次展现神通。

    其二，他有了个新妹子，叫程青栀。

    借口一堆，摆明没戏。

    她在学校被嘲笑了，因为喊妈妈为娘。被城里同学奚落。

    饶是如此，却如何进不了村民的脑子。

    只是，二哥.......真是叫青豆忧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