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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排书架。那一瞬间,青豆都没能来得及完成与傅安洲的眼神示意。

    青豆有回打招呼,问他喜欢看书吗?

    傅安洲合上书,饶有兴致问她:“你只看到过我的名字,没有听人叫过我?”

    傅安洲嘴角噙笑,礼貌对顾弈点头,“学长好,我们确实在看书。”他合上手上的《悉达多》,展示给顾弈。

    她能干嘛,她能告诉他,她还有六十二遍的《包身工》没抄吗?

    初中的素质参差不齐,大家热爱哄闹,不好好学习,市一中后街打群架立棍儿的混子比比皆是。青豆是个书呆子,下学也有邻居同学一起走,习惯了做心无旁骛的好学生,直到进入高中,她才知道,顾弈曾经做过一阵子棍哥。

    她隐有责怪,“你爸不是南城大学的老师吗?”

    ”的有名理解为一些青春期的萌动激素。

    顾弈当然走了,再多说一句他就不是顾弈了。他走后,青豆立马翻开自己的抄写本,继续抄《包身工》。这个午休浪费了好多时间,她要赶紧抄。

    他又留了本书在青豆凳子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我不是好学生,你才是。”

    青豆不想让顾弈知道自己在这里罚抄。她讨厌被他嘲笑,不想他用看笨蛋的眼神看自己。

    青豆一僵,收回手,“我在看书。”

    青豆趴在书架,顺空隙偷窥,没料影子都没看到,顾弈忽然出声了:“程青豆?”

    顾弈语气淬冰:“所以呢?”

    “我叫傅安洲,我爸爸姓傅,妈妈姓安,住在长江三角洲。名字是这么来的。”

    顾弈额角滑下几缕湿发,像是刚运动过,肩膀因两手插在兜里而端得方方正正。他盯了他们几秒,眉宇不解地蹙起:“你们在干嘛?”

    一本《十月》徐徐从青豆的颈下上升,遮住她半张臊红的脸。

    这和初中又不同了,这里学生都苦读,以老师为首,不敢质疑权威,不敢乱说话。绝无人崇拜顶撞老师的人。

    一双校服男女窝在角落,任谁都会联想。

    高中和初中太不一样了。简直换了一张水浒传地图,从江湖直接到了朝堂。

    图书馆是一栋三层半的仿古小楼,斜顶是半层阁楼。

    青豆入学南城师大附中后,多次观察过那门房大爷。不愧是优质学校,门房大爷也是上等的。此人身姿峻拔,个头超过一米七五,头发理得寸短,发色黑白参差,眉眼冷峻。越看越不一样。

    小桂子的字突飞猛进。原先横平竖直都做不到,此番来信一撇一捺都有了笔锋。

    “傅西洲”倚靠斜窗,夕阳透过木棱框窗户折在他脸上,把他照得像个古典主义浪漫情怀的诗人。

    青豆怎么知道的呢?

    楼下老红漆木头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一楼有人进来,拐上了楼梯。这里一切脚步声和呼吸声都是透明的,一清二楚。

    这么小的地方,窝着两个人,她自然会注意到“傅西洲”。青豆知道他很有名,又不知道他有名在哪里。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久了,只知道他若经过班级门口,女孩会隐隐躁动,所以,她把“傅西洲

    青豆捂嘴想笑。可惜看不见表情,这厮肯定鼻孔朝天,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睥睨对方。

    傅安洲也意外,同青豆对视,轻声问:“你认识顾弈?”

    女孩叫金津,可能那天精神不好吧,她疑惑地看了青豆一眼,“啊?”

    青豆在公告栏前站了很久,站到双腿发麻才离开。

    再往细里说,青豆还知道二十棵银杏树上栖居着六窝白头翁,春末夏初,也就是青豆高一下半学期,这帮家伙营巢繁殖,公然y乱,聚集喧叫,教室里的学生不一定注意到,但对于罚站了一周的程青豆来说,那就是她的义y军进行曲。

    老师用了“歌颂”,教学参考写着“说明”,青豆坚称是“讽刺”。

    “傅西洲,‘吹梦到西洲’的西洲啊,不是吗?”青豆抱了本《十月》,以为他没理解父母起名的深意。

    小南城里,棍哥就是老大。回顾他抽烟的冷峻模样,身高也足够威吓营养不良的矮地炮,做过棍哥不奇怪,奇怪的是,抵达南城师大附中这样的高精尖校园,他的成绩依然不落人后。

    傅安洲表扬她,青豆却没听出来。她支起耳朵,听见了顾弈的声音,与之伴奏的,是道女声。

    “你确定?”顾弈的目光忽而冷厉,像一个严肃的教导主任。

    空气里好会没有声音,就在青豆想观察情况时,女孩儿脚步慌乱地咚咚下了楼。

    “我……”

    一周后,青豆明白了,那篇课文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教科书是不能随便质疑的。

    一周的抄罚完成后,她稍微有些明白了。

    这位大爷确实爱好文艺,只是爱好的不是,而是跳舞。

    他第一天问她,“累吗?”

    青豆眨眨眼,想了想,“成绩表上。”

    青豆据理力争,成功得罪老师。连续一周的语文课,她都在外面晒太阳。

    程青豆在班级只有中游成绩。这已经够打击自小尖子生的她了。第二学期,她因为质疑一篇课文的讲解,被语文老师拿戒尺惩戒。

    青豆怔怔良久。睡前,她问下铺话特多的女孩子,隔壁班那个“傅西洲”很厉害吗?

    他问的好细致,青豆哪里知道:“也许听过吧,但我可能当做两个人了。”

    每天傍晚他都会来呆一会,隔了两天,他合上书本,将《解体概要》搁在她的小方凳上。青豆抄到晚自习结束,一边抻腰一边随意翻开。

    “好学生也这样?”

    “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啊?”青豆发出了昨晚金津的迷惑声。

    “你来干嘛?”青豆收起《十月》,翻了个白眼。

    书上有一处折页划了线:“我们身陷一个满是冗言的世界,疑问与回答在其中完全是同一回事。”

    上课铃响、兔崽子们回课堂后,若从一号楼阳台眺望,能看见大爷时常站在校门口那棵百年老树下打拳,拳风软绵绵的,多看几回,能瞧出他肩颈随风微微扭动,脚下影子轻浮摇晃。

    那一声声慢搓的木板嘎吱,膈得人难受,尤其是本就尴尬的人。

    顾弈看都没看他,又冷声问了青豆一遍:“程青豆,你在干嘛?”

    为迎接五月预考,师大附中提前进行了一次考试,那次模拟成绩前100名贴在了公告栏。一眼便看到了第三名的顾弈。

    所以,后来她在二楼阳台罚站,即便看不清字样,她依然知道顾弈的名字在哪一个部分。

    马虎瞥了一下高一好学生的大致名字。

    下意识的,青豆勾起抹看热闹的笑,猫进傅安洲所在角落,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指。阁楼很小,就二十多平,一眼能看到头,只有傅安洲的斜窗处被两排书架严实挡住。

    青豆感受到侮辱,不耐烦地翻开《十月》:“关你毛事!”

    青豆暗叹,这门房大爷,不可小觑。

    虽然素素他们爱调侃青豆孔夫子,实际青豆只是爱读故事,各种各样离谱的故事都行,但哲学实在晦涩无聊,她读不下去。是以,从未涉猎。

    青豆逃了一节体育课,一鼓作气抄完剩下的所有。她缓了好久才抬起酸胀的手,翻开他留的那本《善恶的彼岸》。这个作者她知道。洋洋哥哥很喜欢,南城大学很多人迷恋尼采,甚至还有尼采哲学社。

    青豆戴罪在身,不敢多话,匆匆回了句没什么,埋进被窝,打电筒抄《包身工》去了。

    但下一秒,顾弈仅用一个步子的速度,便出现在了最后

    她的抄写必须偷偷摸摸,不能在教室——原因是她学虎子用三支笔做了个工具。这臭小子从小就会作弊,青豆以前不齿,现在也懒得做好学生了。以她的成绩,她诚诚恳恳抄或是随随便便抄,都不会因为《包身工》而有所改变。

    大爷一羞,“啊?我不识字。”

    她在图书馆的阁楼上抄完了五百遍《包身工》,抄到最后,由烦躁委屈到心如止水,完成了一次痛苦的涅槃。

    女孩问顾弈,有没有预考的题目,顾弈说没有。

    她和顾弈之间始终隔着阳台到公告栏的距离。

    哦。她不仅知道门房大爷的英姿及趣味,还知道南城师大附中掩映在茂密的水杉树林中,门口是严谨威风的名人题字,入门是条长径,左右两侧竖着一排巨长的公告栏,长径尽头是知名的喷泉雕塑。接着,穿过雕塑背后的银杏大道,可往左可往右,往左是高一高二所在的一号楼、二号楼、三号楼和校图书馆,往右是高三所在的五号楼、音乐楼和外文楼。

    次日她犯了个大错误,为了感谢那句话,感谢第一个安慰自己的人,青豆主动打招呼:“你的名字真好听,是取自‘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吗?”

    他推了推金边眼镜,笑得颇为亲和:“何以见得?”

    他微笑沉吟,好半会才摸了摸鼻子,“其实,我叫傅安洲。”

    青豆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面无表情低下头去。

    同样有一页折痕,折页有个句子划了线:“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

    傅安洲越过书脊与她对视:“你是哪里看到了我的名字?”

    ?他追问:“我问的是你们在干嘛?”

    阁楼容易传声。青豆想也没想,本能反应便是双手捂住傅安洲的嘴。她左手拿的是《十月》,右手用的手掌,力道之大,把他直接推到了窗上。

    傅安洲看见青豆这个抄法,一点没有指责她的意思,颇为认可地点点头:“下次我也这样。”

    事后,老师展示给她教学参考的解释,告诉青豆,你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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