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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王爷依旧坐在亭内喝茶,神色古怪地看着这个说要离去却依旧站在原地,不曾挪动半分的老头。

    “说实话,还真就张麟轩跟你昔日最像。”

    “我也没说你有什么呀!”

    秦家可以容忍后辈无能,可以碌碌无为,混吃等死,但秦家绝不能容忍家中后辈有那误国误民之人。

    老人无奈地背好铁剑,准备一步一步走出王府大门。

    雨幕之中,王府内一片安宁。

    老人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来,无奈道:“你至于吗?”

    张麟轩托起求凰的下巴,嘴角微微上扬,道“你知不知你现在在干什么?”

    凡秦家男子,终身不可为官。凡秦家女子,此生不可嫁作商人妇。

    装,接着装。

    “若能忘得干脆倒也就罢了,可每当自己试图忘记时,却总会下一刻又偏偏记起,仿佛故人就在眼前从未离去。与其这样想忘却又忘不掉,惹得自己肝肠寸断,倒不如时时记挂着。习惯了,倒也好受些。”老人苦笑道。

    老人摇摇头,无奈道:“我一个将死之人,如今纵然有心也是无力了。”

    “人心看多了,不是什么好事。”

    秦家家主与镇北老王爷乃是同一代人,他是如今为数不多的,亲眼目睹了昔日城前之战,且仍然活着的五人之一。

    “你说我要不是正人君子,刚才……嗯,你说对不对呀。”张麟轩坏笑道。

    张麟轩忽然止住话头,不继续说下去。求凰有些不解,“这一朵花,一壶酒又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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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王爷笑骂道:“滚滚滚,快滚。”

    老王爷点点头,问道:“还是决定一剑事一剑了?”

    “故意的?”

    老王爷抿了一口茶水,笑道:“骗你作甚。”

    自家养的猪,如今都要开始共拱人家的白菜了,当老子的除了睁一眼闭一只眼,还能如何?你情我愿的年轻人之间彼此卿卿我我,怎么管吗。

    成家之后,秦凤仪便将自己名下的铺子尽数交于管家处理,而自己则每天负责带着媳妇吃吃喝喝,游山玩水。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兜里有钱,享受人生,忙忙碌碌,甚为无趣,怎比得上陪着夫人。

    老人盯着老王爷的眼睛,突然站站起身,走道亭子边,看着潇潇暮雨,望着清澈湖水中泛起的阵阵涟漪,此刻老人仿佛看到了昔日女子的那双清澈眼眸。老人伸出左手,手心朝上,心念微动,三柄破败油纸伞便骤然如剑出鞘一般,浮空悬列,紧接手臂朝前着挥去,油纸伞便悬在湖水之上,老人沉声问道:“可否与你借一物。”

    “可。”

    张麟轩在心中骂道:“秦凤仪,你他娘的害老子,日后见面非弄死你不可。”

    老王爷执白,老人执黑,棋盘上黑棋略占优势。老人难得有些开心,笑问道:“是无心于此,还是如今年老了有些力不从心?”

    老人自困多年,始终想不明白一件事,如今世道,让一个女子单纯且快乐地活着,就他娘的这么难吗?

    衣衫破败的老人沉声道:“十日之内,老夫自会来此还剑取伞。”

    “整个北境?”

    张麟轩自己接过信纸,上面一共画了六张图,大概就是那位秦家少爷想说的全部内容了。张麟轩坐直身体,这次轮到求凰枕着他的腿了。两人便一起看着信纸上的几幅图,求凰实在看不出来这位秦家少爷到底要表达什么,张麟轩便与她解释道:“这第一幅图,画了一锭金子,说明我交代他的事,他办成了,这是在跟我要酬劳。第二幅图,画了一人一马,这是再告诉我,他得到消息便快马加鞭地给我送来了。第三幅和第四幅图,画的内容差不多,是在故意与我卖惨,说帮着送消息的人多么辛苦。第五图,又是一锭金子,这是再给送信的人要钱,说白来,还是再给自己要钱。第六副图.....”

    “那女子长的如何,是怎样一个人?”

    张麟轩拄着额头,哭笑不得道:“确实是他的风格。”

    “七座城池而已。”

    “我很好奇你如今的心念能有多远?”老人又提一子。

    老人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也对。”

    “小气鬼。”老人忽然转身,对着老王爷抱拳见礼,歉意道:“教你儿子练剑一事,对不住了。”

    南山城,北境三州最南端的一座城池,其繁华程度不输朔方城。北境三州如今唯一一个硕果仅存的老世族——秦家便位于此城之中。

    老人哈哈大笑,说了句走了,便骤然拔地而起,想要御风离去。

    老王爷反问道:“你觉得呢?”

    老王爷毫无征兆地饮了一大杯茶,好似在饮酒一般。略有些无奈道:“吴成乾,你是不是有点忒不要脸了。”

    “那你还这样盯着我。”张麟轩低着头,弱弱道。

    忽然间心湖生出的古怪念头,不由得让老人转头看向张

    “若能忘掉,岂不是更好?”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十多年守城门的辛苦钱,我就不与你结了。”老王爷原本想再打趣老人几句,忽然发现面前的老家伙怎么一脸看我笑话的样子。

    “不试试怎么知道?”老王爷笑问道。

    老王爷盯着老人背后的油纸伞,轻声笑问道:“走到哪都带着?”

    求凰白了少年一眼,“呸。”

    老王爷又问,为何如此不相信家中子弟,出一两个清正廉明之人,那可是百姓的福气。

    “记得安然无恙地把剑送回来,若有损坏,以后就别来王府讨茶喝了。”老王爷打趣道。

    “那可能就是我这样。”

    老人哈哈大笑:“张允执,你不是说七座城吗。怎么,一座朔方城小小府邸的自家事都察觉不到吗?”

    家族子弟不可为官,不可为军中之官,因为一堆堆白骨尸骸就曾亲眼摆在他面前,他不忍让家族子弟战死沙场。老王爷曾问他,既不能做沙场冲锋之人,那做一个治理民生的文官总可以了吧。他曾不屑道,秦家家大业大,养百余来个无用之人,还是绰绰有余。与其让家中子弟去官场上变得贪婪自私,为了些许银两,摧眉折腰,贪污腐败,还不如待着家中,省得丢祖宗的脸。

    张麟轩郑重其事道:“这小子都成家了,还存着这种歪心思,日后见面,我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些为难。因为这信上根本一个字也没有,全是画。张麟轩忽然笑道:“咱们那位秦家少爷不会到现在都没学会写字吧?”

    “我记得我走之前,他们家老爷子不是把他丢到竹芒书院去了吗?”

    张麟轩十三岁的时候,曾陪着兄长麟诚一起去过南山城处理事务,与秦凤仪在一处酒楼相识,两人一见如故,并相约日后定要一起去南山城喝顿花酒。

    求凰略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求凰笑而不语。

    求凰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张麟轩,娇声道:“原来是正人君子,我还以为……”靠在张麟轩身上求凰,目光渐渐下移,坏笑道:“你不行呢。”

    老王爷笑道:“都有点。”

    而张麟轩口中的秦家少爷,秦凤仪,便是秦家嫡长子。本已及冠,可他却大字不识一个,不爱读书,但极喜爱专研商贾之道。年纪轻轻,他便已独立在外,开府成家,其后更娶了一个容貌气质极佳的夫人,日子过得好不滋润。

    求凰忽然按住少年的肩膀,笑道:“这张图,我忽然看懂了。”

    老人手掌向下压去,任凭那伞落入湖水之中,就此沉入湖底。油纸伞沉湖之后,有一柄剑身腐朽的黑色铁剑缓缓浮出水面,铁剑飞掠而来,被老人握在手中。顷刻间,一股磅礴气机,以老人为中心不断向四周散去。

    秦家家主曾反问道,是你能保证,还是我能保证?

    谈及此处,老人脸上不禁多了些许笑意,道:“乡野少女,算不得多么好看,但是个极为心善的好姑娘,不过却也是个痴人……”老人忽然双手颤抖,手中棋子坠落,砸乱了棋盘,老人身体向后靠去,仰起头,望着天幕,淡淡道:“这世道对她很……残忍。”

    “秦家少爷他后来又偷偷溜回来了。”

    张麟轩一脸无辜道:“我真没有。”

    王府后院的湖心亭内,老王爷闲来无事,此刻正在与一位故友品茶下棋。老王爷对面的老人衣衫褴褛,身后背着三柄破烂的油纸伞。

    “我就是想看看正人君子长什么模样。”

    自从三十年前,如今的镇北王拖家带口地来到北境就藩后,原本三州的各家世族便逐个开始渐渐走向衰败。唯有秦家,却始终安然无恙。秦家不仅掌控着北境绝大多数的商贸往来,而且更是在北境官场上,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凡是北境商人皆无一不奉秦家为尊。而在北境如此根深蒂固的秦家,却二十年定下了一条极为古怪的规矩。

    “出了门随意,在家不行。”老王爷笑着摇摇头。

    老人显然是有些不大相信,皱眉问道:“怎么可能?”

    求凰眨眨眼,柔声道:“愿君多采撷。”

    “与其哀叹世道不好,倒不如去试着做点什么。”老王爷平淡道。

    秦家重利,重己利,亦重他人利。

    “年少无知,弄丢了故人,若是人至耄耋,死前再丢了这些旧物,恐怕就真的会将那些故事都给忘了。”老人低着头,声音沙哑。

    这等同于像北境三州表明了,秦家自此彻底放弃了在北境官场的地位,从而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此生既已练剑,但求死前自当无愧手中三尺剑。”老人笑道。

    张麟轩神色有些不太自然,“这个……这个我没看明白,等来日见面,我再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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