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第 1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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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何况那几乎是以身护书。

    ……好吧夸张了些，但起码许都的士人圈子全盯了过来。

    士大夫这种群体是矛盾而又复杂的，他们可以是堕落腐败的，能将一个国家拖入泥沼，也可以是高尚刚强的，临死仍不忘风骨节气。

    荀谌望向了车外绵绵细雨，只能幽幽叹出一口气，他回头询问道:“可能誊写部分送往许都？”

    荀谌不笑。

    荀晏未曾抬眼，只是淡淡道:“御史府新开，从吏缺少，何况策试取人，古今有之。”

    “阿嚏——”

    荀晏呼了呼手，感觉当真是一点热气都没有了，他倒也有些自知之明, 这会就缩在人家身后，还有闲心笑笑。

    他忍不住想着，分明四兄面对别人时都是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高冷美男子，怎么一对着他就得变成暴躁老哥的？

    荀晏被兄长暖和的外衣裹住，一边瑟瑟发抖往里头缩，一边不忘呛声道:“就我一人身上未湿，友若莫非看不见？”

    荀晏含糊应道，不置可否，盖是一副平日里的敷衍模样。

    冬日动工虽是不大友好，但也不得已，让他全然放手他更是不放心。

    城巷中纵马而过的人急急秀了一波高超的骑术, 险而又险的赶在大雨落下前寻了处屋檐，身形轻盈的钻了进去，只是微不可见的趔趄了一下。

    那青年人只是叹了口气，声音如他的样貌一般淡而温和。

    “近日天寒，工事有下吏看顾无虞。”

    “天气预报都有不准的时候，”他嚷嚷着，“你不如去寻几个道人来算——”

    “染了风寒难受的还是你。”

    荀谌忍不住说着，心下却不怎么好受。

    荀晏怔了一会儿，他眼眸微垂，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毕竟这年头典籍还是珍惜的，一把火烧了可能就全没了，从此世上再无流传，自此断绝，能在那场大难中保全这么多典籍，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察举制绝非恶政，兼有‘以德取人’，‘以文取人’，‘以能取人’，只是事到如今却成了‘以名取人’，‘以族取人’。

    荀谌缓缓说道。

    荀晏有些回避这个问题，他蹭了蹭有些发红的鼻尖，瓮声瓮气问道:“兄长来了多久了？”

    “考核之制本为旧制，只是贵人之家常有特例，不以考核便得授官，如今一除浮华之风，兄长以为有何不妥？”

    而这般矛盾的特性却能同时存在在他们身上。

    他早便知道许都兴学一事，许都新建，底蕴不比旧都，这些孤籍于许都而言是再宝贵不过的财富。

    草庐中空荡荡的，但荀晏却认得这儿，当初他年不及弱冠, 陪叔父初入雒阳时便是坐在这儿沽了一壶酒，看着垆外的西凉兵系着人头招摇而过，拉开一切的序幕。

    这年头，即使是曾经最繁华的都城，雒阳的城市排水也是令人发指的，指秽物直接倒入护城河，门口小水沟扔扔垃圾，荒废了这么些年，指不定里头还飘着一些陈年尸体。

    荀谌看着他这副德性就忍不住横眉竖眼。

    荀谌觉得他在回避重点。

    荀谌不说话了，只听车外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雨水中泛着冰冷的腥味。

    “正因此时才需动作，”荀晏敛去了笑意，显得有些冷淡，“试职、累功，本为察举一环，如今只需坐作身价，待价而沽则官爵自来，岂不可笑？”

    他虽未看到全部，但一眼也能猜出究竟如何，尤其是他深知自家堂弟本质上心软得不行。

    连曹操都为之惊动，要派人来祭奠这几位高义之士，于是他想起了在家开族学格外快乐的荀谌。

    其余人未觉有何不妥，荀缉却不由得挪开了视线。

    “荀中丞莫不是不知晓自己什么身体？”他阴阳怪气的怼道，“怎么不让身边护卫爱护一下百姓？”

    他揉了揉失去感觉的手指，未想碰翻了一旁的草垛，听得了一声又轻又哑的惊呼。

    他摩挲着腰间环佩，思忖着近来之事，半晌方才开口道:“你今在雒阳旧都，又身负要职，行事为天下瞩目，应当小心为上。”

    纵是如此，衣摆衣袂上仍是被雨水打湿了不少, 只是玄衣也看不出多少。

    那么这番动作只能是荀文若的意思。

    他跑得贼拉快，后面几个人都没他跑得快，可不是就他身上没怎么被雨淋，他总不能给人身上盖一件湿衣裳吧。

    “此皆晏之过。”

    虽然不论是作为晚辈还是下属，他都没什么立场去指责，但他仍是劝说了一番。

    他久不理政事，却并不代表他对一些事情生疏了，相反，在袁绍帐下待得久了，他对于一些事情反而比寻常人要敏感得多。

    “斗升小吏亦要策试来取，未曾闻之。”

    “我朝任官之首要，先以德为衡量。”

    他说道。

    “昨日至雒阳城外，见乡闾之间皆有布告，方知清恒以试招计吏、文法吏、胥吏乃至于主簿、功曹等官吏。”

    荀谌皱眉，如今雒阳附近多是零零散散迁徙而来的关中大族，这般情况下竟还有人敢给堂弟脸色看，玩坐作身价这种手段？

    他身后数人比他要慢上一些, 躲来时已湿了半身衣裳, 冻得七尺男儿也得打个寒颤。

    小时候欺负他，长大了还是欺负他？

    大量的徙民，他最担心的并非是粮草问题，而是怕起了疫病。

    “天下之大，岂能事事皆闻。”

    数把长戟顿时对住了那儿，拨开草垛，里头躲着的妇人瑟瑟发抖的后退了一些，她看上去算不上年轻，怀中抱着的稚子瘦骨嶙峋，此时正安静的睁着眼睛看着他。

    举荐贯穿了整个大汉的任官制度，堂弟之意看似仍循古制，却独独撇去了其中最为基础的举荐这一流程。

    他只得垂死梦中惊坐起，连夜赶工去疏通下水道。

    如今朝中虽置三公，事归台阁，何况三公里曹操领了个司空，太尉空悬，只有司徒赵温还在做三公制度的遮羞布，却也只是个吉祥物，内政全归尚书台。

    “中丞好骑术。”

    冒着风雨刚扶着了车辕，车厢内的人就暴躁的一把拽着他给他拖了进来，劈头盖脸的还没看清什么就被人一顿狂rua。

    反正他瞧着不像是痊愈的样子。

    可能是得不到的永远在躁动，荀友若拒绝过他，所以他也一直暗戳戳记着这人，变着法想着袁绍能用的人他咋就不能用了。

    若只是征辟胥吏倒也无妨，然其中亦不乏上掾重职，纵是府台征辟，虽有四科取士之丞相故事，但也非全然不视其名声，人人皆可来考的。

    荀晏低声道。

    他忍不住向边上的人低声催促了一番，他自是知晓他这叔祖的秉性，这番一折腾，回去很难不病上几日。

    荀晏觉得冤枉无比。

    不巧的是今秋尾巴上落了几场大雨，好巧不巧的把雒阳城年久失修不堪重负的下水道干趴下了。

    “根基不稳，战事未定，动作稍大恐起动荡。”

    他连打了三个喷嚏，这回算是真的消停了，有气无力窝在车厢角落里，彻底失去了梦想。

    他在雒阳城里挖出了一屋子幸存典籍，威震许都。

    荀谌听得回应便安下了心，他自是信任堂弟的办事能力，既然他说早有所备，那便不需他再操心。

    如今的时代，科举未必就比察举要好，

    正逢外头捞人的车驾已至，他匆匆嘱咐了亲信好生安置便离去了。

    他方从许都过来，先是遇上了那杜先生，得了已然痊愈的答案后便心情甚好，赶着来接人，这一打眼他便寻思着杜先生这痊愈究竟几个意思。

    冬日的雨水最是冻人, 起先是飘飘扬扬的小雨，打在人身上像是冰粒子, 其后才慢慢变大。www.ruxueshu.com

    “三察不起，九辟不就，”荀晏拢着大氅将自己团成一个舒服的姿势，神色音调愈发柔和无害，“我岂敢令他们屈身降志？”

    “阿缉，今祖孙二人皆困于此，如何是好？”

    只是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

    他看着堂弟说道。

    “许都官学由崔季圭操持，河北学子皆往许都，朝中下令公卿、六百石以上官吏与将校子弟为郎、舍人者，皆可入学受业，能通考核者可得授官。”

    等下水道堵了，上头污水横流，都不需要那万把雒阳新户口做些什么，他已经痛苦面具的看到了瘟疫在向他招手。

    几人挤作一团窝在这废弃许久的酒垆中, 四面透风, 快活无比。

    荀友若被他气笑了，他反问道:“你不是自幼便善观天象吗？怎么？没看着今儿有雨？”

    荀缉看了看他, 只感觉那青年面色冻得甚至有些青白, 碎发湿漉漉贴在颊侧, 连声音都微微打着颤，实在可怜得不行。

    荀缉方才甩去身上雨珠, 转而便微微侧身, 挡住了风口。

    太多年没有遭受过这等待遇，荀晏着实懵了好一会儿，他挣扎着探头，果不其然看到了四兄那张格外和善的脸。

    妇人不安的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只等到了一片不算暖和的药草清苦味。

    “我将他们葬于太学之后，他日太学复起，当立碑于堂前。”

    他转而从袖中取出一份折起的布告，荀晏低头看了看，见着是自己的字迹。

    大氅落在她身上，遮住了怀中稚子的脑袋，她揪着那黔首穿不得的厚实面料，一时有些茫然。

    他揣着手慢吞吞说道。

    荀晏压下了喉间痒意，笑道:“早有所备。”

    那青年人促狭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