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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不会的。”
段不循夺过银儿手中的汤碗，却是自己含了一大口，俯身贴上静临的唇，缓缓向她口中渡。
段不循几乎要认不得她了。
程一连连摇头，“银针只能试出砒|霜，试不出别的毒。更何况这毒本就不常见，别说府上那两位郎中，就是我也只见过一回。这毒对母体和普通成人没有作用，只作用于腹中胎儿，却又不会教胎儿直接死亡，而是会令其发育畸形。这样的孩子，生下来也能养活几天，最多却也活不过三岁。”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程一抿着唇不做声，手中银针飞快地落到静临的面上、身上，段不循下意识地想要制止，她那么爱美的人，怎么受得了身上多了这许多密密麻麻的针孔。她却安静得像一只纸人，任由银针穿破她平日引以为傲的白嫩皮肉，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有毒？”
静临从昏迷中醒来时是在第二日晌午，一睁眼就对上段不循一双赤红的眼。
段不循立即将自己的脸贴在她手上，她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庞，接着便苦笑着叹了口气，“我真傻，一听到那人的话就急了，心里劝自己别信，身子却撑不住了。”
报信的人在车中语无伦次道：“……下午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大门口叫门，自称是天宝阁的人，说是您有急事往家里递信儿，一定要面见夫人才肯说。冯护卫没见过这人，自然是将人给拦下盘问，可这人却在门口大呼小叫起来，说什么柳金龙之事已经败露，他的堂叔柳文彦如今发达了，成了司礼监的人，为了给侄儿报仇竟然将咱们家的祖坟给挖了。
她抽回手，紧闭的双眼流淌出两行泪，痛苦地摇头，语气却坚定地重复，“你不会。我受得住，抱来让我看一眼。”
程一知他问的是孩子，叹了口气，指着几上一盘还未吃完的芝麻牛皮糖道：“这东西里面有毒。”
静临目光过去，见到一团青黑的肉，那肉上模糊地生了眼睛、鼻子和嘴，位置却是与正常人的不一样。
“你出来时夫人如何了？”
这孩子本该在过年时降生于世。
段不循跪在静临床边，将她一只冰凉的小手放到自己掌心之中，想用力攥紧了，将自己的热度传递给她，又害怕自己的力道过大，伤害了她仅剩的最后一丝生命力。
“静临，”段不循喉结滚动，极艰难地开了口，“对不起，我怕你承受不住，已经教人将孩子埋了。”
段不循早听得不耐烦，直接问道。
“还用你说！”段不循怒喝道，“我问的是你出来时她怎么样了？”
若是生产顺利，冯时好端端的请他做什么！
报信人听到这个愈发结巴：“夫、夫人那会儿正在园子里，听到那人高喊’柳金龙’就已经站不住脚，到前院来听了个七七八八，愈发动了胎气，就、就提前发作了……”
“夫人……您就看一眼吧！”
赵嫂子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让他看一眼襁褓中那无声无息的孩子，不待她开口，段不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探了过来，将襁褓一角轻轻揭开，向内看了一眼。
“快喂她喝参汤！”
段不循心中焦灼，再也坐不住，急令车夫停下，自己一跃下了马车，三两下解下一只马身上的套索，直接翻身上去，吆喝了一声，朝着西山脚下狂奔而去。
早上出门时，她面上还带着健康的粉红色泽，眼睛黑亮，机灵里透着狡黠。
他想将她一把抱在自己的怀中，却看见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矮了下去。
为图吉利，静林学金钏剪了童子骑鲤鱼的窗花，由段不循亲手贴在黄花梨木菱格窗的外头，看起来过年似的喜气洋洋。
“我……”静临的唇哆嗦起来，“是我、是我做的孽太多了……”
段不循的世界有一瞬间的漆黑。www.cuiqin.me
段不循驻足在产房门口，闻到那童子骑鲤鱼的红色剪纸上血淋淋的腥气。产房里面静得吓人，没有婴儿的啼哭声，也没有大人的□□声，只有细碎的脚步声，拧巾帕的水声，和程惟初时不时向银儿要银针和药材的吩咐声。
程惟初去了？
赵嫂子不肯将孩子给她，只掀起遮脸的一角教她看。
还说您一大早出去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已经闹得不可收拾，您得罪了司礼监的人，又犯了人命官司，就是刘阁老如今也保不住您了，此刻您已枷锁上身，跪在顺天府尹衙门受审呢，因此便遣人回来知会家里一声。”
他迈步进入产房之中，面无表情，眉目森然，那两个接生婆见状只能退后，谁都不敢拦他。
感受到手心的湿意，她又用指头擦了擦他的眼角，“不循，咱们的孩子没了，对么？”
“先抱下去吧。”段不循淡淡道。
这一路乘马车要走大半个时辰，段不循骑着马只用了一半的时间，远远地看到西山脚下府邸的轮廓时，他心里忽然对这临时置办的宅子有了一种类似于对家的情感，勒马扬蹄于大门口时，竟然就有了近乡情怯之意。
话到此处顿了顿，面露不忍，继续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胎死腹中也就罢了，若是养活到它会笑会说话了，又眼睁睁地看着它死去，如何不教人肝肠寸断，想来这便是那下毒之人的阴险之处了。”
“夫人她……”冯时顿时犹豫，看着段不循阴郁至极的脸色，一咬牙道：“夫人产后大出血，现在血还没有止住，程先生已经在里面了。”
“静临！”段不循哽咽了，“咱们的孩子，他……他和正常人不大一样。”
静临忽然提高了嗓音，流泪道：“生出来时我就听见了，不循，你让我看一眼吧。”
段不循问，他麻木的心忽然有了知觉，钝痛渐渐变得明晰、锐利，缓缓侵占了他的五识五感，令他一时听不清，道不出，只能看到她昏迷中痛苦的神情。
“我知道！”
银儿头一次见到男女之间这样亲密的举动，却是不觉羞赧，只觉胸膛里汪着一池酸水般，沤得人难受，忍不住哽咽出声。程一叹了一口气，手抬到半空中，将将碰到她的头顶又落了下去，只将银针递还给她，轻声道：“她不会死了。”
他们俩人还曾打赌，赌孩儿是小生日还是大生日。
冯时从门里疾步出来，“……夫人生了，是个死胎。”
“这个……这个……小人确实不知，只是刚一出门，正见到程先生和银儿姑娘匆匆赶到，小人想着，既然程先生都来了，应该、应该是没事的吧……”
“你说什么？”
刘府大门外，段不循一上马车，车便飞驰起来。www.feiwu.me
赵嫂子将那小襁褓抱过来，静临艰难地坐起来一点，身子靠在段不循怀里，伸出两只手臂，要将孩子接过来。
他闭了闭眼睛，随后睁开来沉声道：“夫人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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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不循和静临平日居住的院子在这所宅子的第二进。正房共有五间，居中的明间留作堂屋会客，东稍间是日常起居的卧房，东次间则是供他们二人一起读书看账的书房。西面两间暂时空着，里面已经收拾妥当，留作产房和将来育婴之用。
“静临。”
他嘴巴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却和她的一样微弱。
银儿一见他进来却是当即滚下泪珠来，俯身在静临耳边道：“静临，你醒醒啊！他回来了！”
段不循不住用双腿狠夹马腹，想在日头彻底坠入山谷之前赶到家中。
她的眼睛半睁半闭，从他的角度便能看到一点令人惊心动魄的眼白。嘴半开半阖，□□声微弱到几乎听不清楚。
产房内的一切都红艳刺目，段不循的目光有瞬间的失焦，他努力在这片铺天盖地的红影中搜索那人的身影，最终在那张大红织金石榴百子图产被之下，看到了那人苍白如纸的一张小脸。
夜里，外间。
“嗯……”
门吱呀一声从里向外推开，赵嫂子和两个接生婆一起走出来，看到段不循时齐齐吓了一跳。一个接生婆手中端着个木盆，盆中的水已然红透；另一个拦在他身前，劝道：“官人留步，产房污秽，是不祥之地，男人进不得的。”
他点不下这个头，她心里却明镜似的，闭了闭眼，平静道：“抱过来，给我看一眼吧。”
静临终于发出一声微弱的□□。
“我来。”
抬眸看向西方，就在这一刻，那轮将落不落的日头忽地一下坠入了山谷之中。
段不循目光空洞地看向窗外，被庭前枯树的暗影一刺，眼下的皮肤不由骤然一缩，回眸看向程一，压抑着嗓音问道：“怎会如此？”
侍立一旁的玉钿早将一碗熬得浓浓的参汤递了过来，银儿颤手接过，舀了一匙放到她嘴边，她却无论如何都不吞咽，那参汤便被唇舌拒在门外，蜿蜒流淌到颈下。
“大官人……”赵嫂子不忍，出言提醒了一句。
“……是。”
程一额上沁出汗来，朝银儿伸出一只手掌。银儿将卷包里最粗的一根银针递到他手上，程一拈着这根针，眉头紧锁成一团疙瘩，看了段不循一眼，最终朝着静林头上的穴位刺了下去。
段不循脸色忽地狞厉起来，“她每日入口之物都是经两个府医看过的，这东西虽是从外面买回来的，也用银针试过，我自己也吃过，怎么会有毒？”
此时金乌西坠，西天上燃烧着一片灿烂的云霞，延绵的太行余脉在晚霞下方蜿蜒成一条黑魆魆的卧龙。卧龙仰着头呈衔日之姿，那轮血红的日头刚刚坠到它触须之上。
“你回来了？”她身体极度虚弱，出口的声音也极轻，看着他却又努力地扯起嘴角，伸出手想去抚摸他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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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不会的。”
段不循夺过银儿手中的汤碗，却是自己含了一大口，俯身贴上静临的唇，缓缓向她口中渡。
段不循几乎要认不得她了。
程一连连摇头，“银针只能试出砒|霜，试不出别的毒。更何况这毒本就不常见，别说府上那两位郎中，就是我也只见过一回。这毒对母体和普通成人没有作用，只作用于腹中胎儿，却又不会教胎儿直接死亡，而是会令其发育畸形。这样的孩子，生下来也能养活几天，最多却也活不过三岁。”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程一抿着唇不做声，手中银针飞快地落到静临的面上、身上，段不循下意识地想要制止，她那么爱美的人，怎么受得了身上多了这许多密密麻麻的针孔。她却安静得像一只纸人，任由银针穿破她平日引以为傲的白嫩皮肉，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有毒？”
静临从昏迷中醒来时是在第二日晌午，一睁眼就对上段不循一双赤红的眼。
段不循立即将自己的脸贴在她手上，她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庞，接着便苦笑着叹了口气，“我真傻，一听到那人的话就急了，心里劝自己别信，身子却撑不住了。”
报信的人在车中语无伦次道：“……下午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大门口叫门，自称是天宝阁的人，说是您有急事往家里递信儿，一定要面见夫人才肯说。冯护卫没见过这人，自然是将人给拦下盘问，可这人却在门口大呼小叫起来，说什么柳金龙之事已经败露，他的堂叔柳文彦如今发达了，成了司礼监的人，为了给侄儿报仇竟然将咱们家的祖坟给挖了。
她抽回手，紧闭的双眼流淌出两行泪，痛苦地摇头，语气却坚定地重复，“你不会。我受得住，抱来让我看一眼。”
程一知他问的是孩子，叹了口气，指着几上一盘还未吃完的芝麻牛皮糖道：“这东西里面有毒。”
静临目光过去，见到一团青黑的肉，那肉上模糊地生了眼睛、鼻子和嘴，位置却是与正常人的不一样。
“你出来时夫人如何了？”
这孩子本该在过年时降生于世。
段不循跪在静临床边，将她一只冰凉的小手放到自己掌心之中，想用力攥紧了，将自己的热度传递给她，又害怕自己的力道过大，伤害了她仅剩的最后一丝生命力。
“静临，”段不循喉结滚动，极艰难地开了口，“对不起，我怕你承受不住，已经教人将孩子埋了。”
段不循早听得不耐烦，直接问道。
“还用你说！”段不循怒喝道，“我问的是你出来时她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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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嫂子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让他看一眼襁褓中那无声无息的孩子，不待她开口，段不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探了过来，将襁褓一角轻轻揭开，向内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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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不循心中焦灼，再也坐不住，急令车夫停下，自己一跃下了马车，三两下解下一只马身上的套索，直接翻身上去，吆喝了一声，朝着西山脚下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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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临的唇哆嗦起来，“是我、是我做的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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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不循问，他麻木的心忽然有了知觉，钝痛渐渐变得明晰、锐利，缓缓侵占了他的五识五感，令他一时听不清，道不出，只能看到她昏迷中痛苦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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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这个……小人确实不知，只是刚一出门，正见到程先生和银儿姑娘匆匆赶到，小人想着，既然程先生都来了，应该、应该是没事的吧……”
“你说什么？”
刘府大门外，段不循一上马车，车便飞驰起来。www.feiwu.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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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了闭眼睛，随后睁开来沉声道：“夫人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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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临。”
他嘴巴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却和她的一样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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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外间。
“嗯……”
门吱呀一声从里向外推开，赵嫂子和两个接生婆一起走出来，看到段不循时齐齐吓了一跳。一个接生婆手中端着个木盆，盆中的水已然红透；另一个拦在他身前，劝道：“官人留步，产房污秽，是不祥之地，男人进不得的。”
他点不下这个头，她心里却明镜似的，闭了闭眼，平静道：“抱过来，给我看一眼吧。”
静临终于发出一声微弱的□□。
“我来。”
抬眸看向西方，就在这一刻，那轮将落不落的日头忽地一下坠入了山谷之中。
段不循目光空洞地看向窗外，被庭前枯树的暗影一刺，眼下的皮肤不由骤然一缩，回眸看向程一，压抑着嗓音问道：“怎会如此？”
侍立一旁的玉钿早将一碗熬得浓浓的参汤递了过来，银儿颤手接过，舀了一匙放到她嘴边，她却无论如何都不吞咽，那参汤便被唇舌拒在门外，蜿蜒流淌到颈下。
“大官人……”赵嫂子不忍，出言提醒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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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不循脸色忽地狞厉起来，“她每日入口之物都是经两个府医看过的，这东西虽是从外面买回来的，也用银针试过，我自己也吃过，怎么会有毒？”
此时金乌西坠，西天上燃烧着一片灿烂的云霞，延绵的太行余脉在晚霞下方蜿蜒成一条黑魆魆的卧龙。卧龙仰着头呈衔日之姿，那轮血红的日头刚刚坠到它触须之上。
“你回来了？”她身体极度虚弱，出口的声音也极轻，看着他却又努力地扯起嘴角，伸出手想去抚摸他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