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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不循不禁放声而笑，“大人何必紧张，段某一介布衣，岂敢插手衙门公事？段某要看的，只有柳祥一家。黄册有载的，段某分文不取；黄册上没有的，无论是地，还是人，便听凭段某处置。这不过分吧？”
“不了，”翠柳几口吃完了菜团子，“晚上还给我安排了活呢。”
“是，大娘说得对。”
银儿奇道：“要草乌干什么？”
他人一走，曲县令立即松开柳祥，翻脸怒道：“你惹的好事！”
曲县令看傻子一样看柳祥，“你还是先说说，怎么得罪他的罢！”
“她不光会认，还会写呢！你看看，这是她写的药方，这里还有她平常练的字，可厉害了！”
翠柳一进屋就坐在炕上，不客气地朝银儿要吃的。
银儿忿忿不平，忽然想起自己刚才还漏算了一个劳力，“欸，你家那个大娘子怎么样了？前儿个祥老爷托我娘给他合八字，偏不告诉女方姓甚名谁，昨天就在街上看到戚大娘和柳平往回拉人，我娘说女方肯定就是你们家大娘子，祥老爷为了脸面才不说的！”
“把鞋脱了，上炕躺会儿。”
“哪个好人乐意嫁柳祥？”
“你和我？”
静临是个话不多的人，银儿见了生人也不好意思，俩人在炕上一东一西坐着，俱都不知道说什么。
因着一点草乌，戚氏和柳平睡得死沉。
待翠柳说完，银儿也愣了，半晌道：“这事得让我娘知道。”
段不循要查的东西，田册倒还好说，至于黄册，曲县令还真不敢拿出来。www.diyin.me
“敢问是哪两个字？”银儿问道。
段不循酒足饭饱，想着也该给曲县令和柳祥留点私下谈话的空间，于是道一声“失陪”，起身迈步出门去了。
“凭啥呀！”柳祥面上横肉发颤，不服气又好奇，“大人，他到底什么人？”
王婆家和柳家住东西院，后墙都紧挨着府前街。王婆脑子活络，为了来回出门方便，便将后墙开门凿窗，借自家卧房和隔壁柳家的院墙，在上面樘几根木条，再苫上茅草，就搭了个简易棚子，白日里充作临街的茶水铺，银儿没事在家看着，也能挣点脂粉钱。
将草乌粉递到翠柳手里，银儿笑着嘱咐：“少吃点，别吃多了把自己麻昏过去。”
“真是柳大娘子啊？她不乐意嫁？”
“这不就对了？哼！身在福中不知福，作个什么劲！你说是不？“
柳祥兼并所得的五十顷地，记载在黄册上的不过二十顷，百十来口人，上册子的还不到十分之一。认真算起来，积年累月少缴的税赋乃是一笔十分客观的数字，足够让曲县令丢了好不容易熬到手的六品乌纱帽。
银儿不疑有他，趿拉着鞋下地，弯腰去翻她娘的药匣子——王婆会的多，除了保媒拉纤包打听，还会接生算命合八字，寻常头疼脑热她也会看。
“这个……”
“那是我先前看走了眼，要不是她，我早成要窑*姐儿了！往后再跟你细说，对了，你这有草乌没？”
-
“呸！”翠柳狠狠啐了一口，“他还知道要脸！”
银儿点头，静临又问：“你念过书？”
翠柳回头，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当真要听？”
翠柳一边给戚氏按肩膀，一边答道：“应该吃了吧，没像早上那样往出扔。”
翠柳捂住小腹，“小日子来了，肚子疼，你快给我找点。”
静临被翠柳背着，一口气从卧房小跑到角门。老苍头正倚着墙根小憩，听见动静，肿眼皮一掀，见是这俩人，又一闭，只当无事发生。
翠柳熟门熟路找出银儿的墨宝，炫耀似的拿给静临看。静临打眼一扫，便知银儿确实是没读过什么书的，字写得毫无章法，不过是会握笔而已。
戚氏听在耳里真是痛快，闭着眼睛又享受了半个时辰，直到天擦黑要去小佛堂上香了，这才懒洋洋对翠柳道：“行了，你再去把灶房的锅台擦擦，临睡前烧点热水，冲些酸枣仁茶来给我和三秀喝，下去吧！”
“宁可去讨饭也不想再给你们老柳家当奴才了！”
翠柳冷笑一声道：“那么大的宅院，想要找活还不容易？”
翠柳答非所问：“黄鹂是我姐姐，怀了柳茂的孩子，被他作践死了，之后你就嫁了过来，所以我才看你不顺眼，对不住。”
银儿赶忙将人搀起，“快炕上坐。”
《擒风流》最快更新 [lw77]
“饿死了，有没有吃的？”
“诶呦，好好的闺女怎么成了这样子！快上炕坐着，我去烧点热水。”
曲县令实在为难，支吾不语间，柳祥早按捺不住，暴跳而起，将八仙椅撞翻在地，咆哮道：“凭什么！你小子算是哪根葱，也敢来我宛平县装大爷？老子告诉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教你回不了北京城！”
银儿羞得红头涨脸，劈手夺过那些纸，埋怨翠柳道：“你干什么呀，多丢人！”
翠柳扯起嘴角笑笑，“不能。”
曲县令鼻孔里哼出个冷笑，“别说是小小宛平县，就是顺天府尹衙门的，他要看也能看！”
自打上次戚氏要卖翠柳到窑子里，翠柳在戚氏面前收敛了许多，让揉肩就揉肩、让捶背就捶背，老实得跟从前像是俩人。
戚氏打发翠柳给静临送完晚饭，怕静临闹绝食，又盘问翠柳人怎么样。
翠柳在戚氏眼皮子底下勉强做出个乖顺的神情，蹲个万福出了屋，拐过墙角脚底抹油一般，一溜烟顺着角门出了院，去王婆家找银儿去了。www.yeying.me
“你不说她不是好人吗？”
翠柳大咧咧介绍道：“她叫银儿，是王干娘的闺女，娘子叫什么？”
银儿见怪不怪，“晚上吃的油滋了野菜团子，我娘给你留了俩，锅里温着呢。”
静临看着王婆进了灶房，回头见一个高挑秀气的姑娘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忙蹲了个万福道：“打扰了。”
银儿的脸顿时红了，小声道：“没有，只跟着我娘学认了几个字而已。”
翠柳头也不回，“这次不准呗。”
银儿放下绣活，愁道：“往后不能天天这么折磨你吧？”
就这样出了角门，静临恍惚觉得好像是在做梦，问翠柳道：“为什么放我？”
戚氏恍然大悟，主子拿捏奴才还不简单，从前怎么就糊涂了呢，人都是贱皮子，不敲打不行，往后啊，还得多调*教调*教她！
“戚大娘这不存心作践人么，拢共就母子俩人，哪有那么多活计！”
柳祥哪能服气，坐下狠灌了满满一盅酒，恨道：“大人！这姓段的什么来路，这么大的口气，县里的册子也是他能看的？”
翠柳被她支使了一天，晚饭的时候又被她支去打扫柴房，给静临送完饭过来复命，又被她留下伺候肩背，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肚子咕咕响了好几起。
“住口住口！”曲县令急得上蹿下跳，一边按柳祥一边给段不循赔不是。
银儿心里更是怀疑，几步上前拉住她袖子，小声道：“你不会是有事瞒着我吧，什么事连我也不能说？”
进了王婆的院子，翠柳又道：“王干娘同意暂时收留你几天，等风声过了，我和你一起从乡下走，出了宛平县就安全了。
-
早年间大明凭册收税，国朝上下也算井井有条，可到了隆万年间，土地兼并严重，宗室子弟、乡绅富户勾结官府，故意隐瞒土地和人口数目，黄册所载与实际数目相差巨大，于是便有了富的愈富、穷的愈穷。这里面的门道，柳祥明白，曲县令明白，段不循比他们更明白。
何为黄册？本朝开国之时，洪武皇帝为查清人口、明晰赋役，于一三八一年公布“黄册”于天下，作为政府课赋税、征差役的依据。简单来说，凭土地多寡收税钱，看人头多少征劳力，而黄册里正记录着每家每户课税的依据。
曲县令慌忙赔笑：“段兄要看，小弟自然无所不从，只是……”他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道：“这全天下的黄册与实际都不相符，也不独我宛平一县如此。”
这一晚上的变故让静临来不及细想。原本今晚就要嫁柳祥的，却不知为何他家没来抬人；倒是翠柳忽然跑过来，不由分说将她背起来就走，这会又说要和她一起走，先在王干娘家落脚。
“叫我静临就好。”
翠柳闻言钻进灶房自己去拿，回屋时手里一个，嘴里一个。
说着便要回走，银儿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张口将人叫住，“我记得咱俩的小日子差不多一个时候，这才刚过，你怎么又来了？”
静临想了想，“安静的静，临安的临。”
翠柳到时王婆家的茶水铺子已经打烊，王婆在里面拾掇东西，银儿正坐在炕上绣帕子。
翠柳把嘴里的菜团子咽下去，又将手里的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没事儿。”
静临心中惴惴不安，她对翠柳有八分信，对王婆和银儿只有三分，剩下七分全是防备。正所谓三姑六婆好人少，这些人素来油嘴滑舌、见利忘义，为了些蝇头小利就能颠倒是非黑白，自己这么个大活人，她们自甘风险收留，难道真的是仗义相助、不图回报？静临自是不信，她也不奢望人家这样，但求王婆所图别太多，若她转手将自己卖了，那还不如嫁给柳祥当小老婆。
王干娘……王婆？
“哈哈！”
“冉氏吃了吗？”
王婆已经等候在门口有一会了，一见面先将人让进院，自己则警惕地在大门口四周看了半天，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方才从里面闩上院门，扭头小跑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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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翠柳几口吃完了菜团子，“晚上还给我安排了活呢。”
“是，大娘说得对。”
银儿奇道：“要草乌干什么？”
他人一走，曲县令立即松开柳祥，翻脸怒道：“你惹的好事！”
曲县令看傻子一样看柳祥，“你还是先说说，怎么得罪他的罢！”
“她不光会认，还会写呢！你看看，这是她写的药方，这里还有她平常练的字，可厉害了！”
翠柳一进屋就坐在炕上，不客气地朝银儿要吃的。
银儿忿忿不平，忽然想起自己刚才还漏算了一个劳力，“欸，你家那个大娘子怎么样了？前儿个祥老爷托我娘给他合八字，偏不告诉女方姓甚名谁，昨天就在街上看到戚大娘和柳平往回拉人，我娘说女方肯定就是你们家大娘子，祥老爷为了脸面才不说的！”
“把鞋脱了，上炕躺会儿。”
“哪个好人乐意嫁柳祥？”
“你和我？”
静临是个话不多的人，银儿见了生人也不好意思，俩人在炕上一东一西坐着，俱都不知道说什么。
因着一点草乌，戚氏和柳平睡得死沉。
待翠柳说完，银儿也愣了，半晌道：“这事得让我娘知道。”
段不循要查的东西，田册倒还好说，至于黄册，曲县令还真不敢拿出来。www.diyin.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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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家和柳家住东西院，后墙都紧挨着府前街。王婆脑子活络，为了来回出门方便，便将后墙开门凿窗，借自家卧房和隔壁柳家的院墙，在上面樘几根木条，再苫上茅草，就搭了个简易棚子，白日里充作临街的茶水铺，银儿没事在家看着，也能挣点脂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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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柳大娘子啊？她不乐意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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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先前看走了眼，要不是她，我早成要窑*姐儿了！往后再跟你细说，对了，你这有草乌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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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翠柳狠狠啐了一口，“他还知道要脸！”
银儿点头，静临又问：“你念过书？”
翠柳回头，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当真要听？”
翠柳一边给戚氏按肩膀，一边答道：“应该吃了吧，没像早上那样往出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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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临被翠柳背着，一口气从卧房小跑到角门。老苍头正倚着墙根小憩，听见动静，肿眼皮一掀，见是这俩人，又一闭，只当无事发生。
翠柳熟门熟路找出银儿的墨宝，炫耀似的拿给静临看。静临打眼一扫，便知银儿确实是没读过什么书的，字写得毫无章法，不过是会握笔而已。
戚氏听在耳里真是痛快，闭着眼睛又享受了半个时辰，直到天擦黑要去小佛堂上香了，这才懒洋洋对翠柳道：“行了，你再去把灶房的锅台擦擦，临睡前烧点热水，冲些酸枣仁茶来给我和三秀喝，下去吧！”
“宁可去讨饭也不想再给你们老柳家当奴才了！”
翠柳冷笑一声道：“那么大的宅院，想要找活还不容易？”
翠柳答非所问：“黄鹂是我姐姐，怀了柳茂的孩子，被他作践死了，之后你就嫁了过来，所以我才看你不顺眼，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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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氏打发翠柳给静临送完晚饭，怕静临闹绝食，又盘问翠柳人怎么样。
翠柳在戚氏眼皮子底下勉强做出个乖顺的神情，蹲个万福出了屋，拐过墙角脚底抹油一般，一溜烟顺着角门出了院，去王婆家找银儿去了。www.yeying.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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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柳大咧咧介绍道：“她叫银儿，是王干娘的闺女，娘子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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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临看着王婆进了灶房，回头见一个高挑秀气的姑娘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忙蹲了个万福道：“打扰了。”
银儿的脸顿时红了，小声道：“没有，只跟着我娘学认了几个字而已。”
翠柳头也不回，“这次不准呗。”
银儿放下绣活，愁道：“往后不能天天这么折磨你吧？”
就这样出了角门，静临恍惚觉得好像是在做梦，问翠柳道：“为什么放我？”
戚氏恍然大悟，主子拿捏奴才还不简单，从前怎么就糊涂了呢，人都是贱皮子，不敲打不行，往后啊，还得多调*教调*教她！
“戚大娘这不存心作践人么，拢共就母子俩人，哪有那么多活计！”
柳祥哪能服气，坐下狠灌了满满一盅酒，恨道：“大人！这姓段的什么来路，这么大的口气，县里的册子也是他能看的？”
翠柳被她支使了一天，晚饭的时候又被她支去打扫柴房，给静临送完饭过来复命，又被她留下伺候肩背，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肚子咕咕响了好几起。
“住口住口！”曲县令急得上蹿下跳，一边按柳祥一边给段不循赔不是。
银儿心里更是怀疑，几步上前拉住她袖子，小声道：“你不会是有事瞒着我吧，什么事连我也不能说？”
进了王婆的院子，翠柳又道：“王干娘同意暂时收留你几天，等风声过了，我和你一起从乡下走，出了宛平县就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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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间大明凭册收税，国朝上下也算井井有条，可到了隆万年间，土地兼并严重，宗室子弟、乡绅富户勾结官府，故意隐瞒土地和人口数目，黄册所载与实际数目相差巨大，于是便有了富的愈富、穷的愈穷。这里面的门道，柳祥明白，曲县令明白，段不循比他们更明白。
何为黄册？本朝开国之时，洪武皇帝为查清人口、明晰赋役，于一三八一年公布“黄册”于天下，作为政府课赋税、征差役的依据。简单来说，凭土地多寡收税钱，看人头多少征劳力，而黄册里正记录着每家每户课税的依据。
曲县令慌忙赔笑：“段兄要看，小弟自然无所不从，只是……”他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道：“这全天下的黄册与实际都不相符，也不独我宛平一县如此。”
这一晚上的变故让静临来不及细想。原本今晚就要嫁柳祥的，却不知为何他家没来抬人；倒是翠柳忽然跑过来，不由分说将她背起来就走，这会又说要和她一起走，先在王干娘家落脚。
“叫我静临就好。”
翠柳闻言钻进灶房自己去拿，回屋时手里一个，嘴里一个。
说着便要回走，银儿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张口将人叫住，“我记得咱俩的小日子差不多一个时候，这才刚过，你怎么又来了？”
静临想了想，“安静的静，临安的临。”
翠柳到时王婆家的茶水铺子已经打烊，王婆在里面拾掇东西，银儿正坐在炕上绣帕子。
翠柳把嘴里的菜团子咽下去，又将手里的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没事儿。”
静临心中惴惴不安，她对翠柳有八分信，对王婆和银儿只有三分，剩下七分全是防备。正所谓三姑六婆好人少，这些人素来油嘴滑舌、见利忘义，为了些蝇头小利就能颠倒是非黑白，自己这么个大活人，她们自甘风险收留，难道真的是仗义相助、不图回报？静临自是不信，她也不奢望人家这样，但求王婆所图别太多，若她转手将自己卖了，那还不如嫁给柳祥当小老婆。
王干娘……王婆？
“哈哈！”
“冉氏吃了吗？”
王婆已经等候在门口有一会了，一见面先将人让进院，自己则警惕地在大门口四周看了半天，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方才从里面闩上院门，扭头小跑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