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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辞结束建筑系大二最后一节授课,停留在知行楼四楼教室外面的走廊上。今辞目光凝睇那些被雨珠击打的木香花藤叶与花朵,空气中隐隐有裹着雨水、泥土味道的暗香。

    偏偏,他深觉这才是它们最真实的状态。

    之后,桥生安安静静地盯着男人的下巴瞧,细数那些冒头的胡渣,可数着数着又开始犯困。

    而内里的每一件家具、物品、色彩以及材料,甚至是不经意倾泻流向室内自然的风、光、影、雨,都与你是相互的。

    男人挺拔高大的背影消失在画室门口,桥生瞧见那背影与此时室外雨雾晕染的雀梅色相融,半晌,他才继续描绘那紧紧依附彼此绽开的花瓣。

    男人的风衣很大,光是看今辞那有些压迫感的身高就能猜到一二,桥生几乎整个人都被衣服包裹了起来。

    手指攥紧衣袖,桥生听见男人低磁性感的嗓音响起:“没事,不用道歉。”语罢,也不再看他,似是重新专注笔下的动作。

    今辞称不上过于寡言与冷淡的人,但他的温柔带着距离。

    由于品类不同,在温度、光照、养分需求不一的情况下,最终它们良莠参差掺杂在一起。

    蓦地,意外地,今辞心下微动,他起身离开画室。

    桥生又打了个冷颤,最终,将外卖服搭在窗台上后,才乖乖坐下。

    水声落在地面瓷砖上,适时风动,虚落在木条边缘的花枝在稍带凉意的风里左摇右晃,末了还颤动一下抽新的叶尖。

    桥生就在此时一身湿透、携着外面的纷飞风雨、寂寂花香跌进今辞的世界。

    今辞,温度,你缺乏温度。

    那时今辞坐在书房处理李澜发来的工作,桥生窝在他怀里才睡醒没多久,迷瞪瞪接起电话,脸贴着他的颈窝黏人地蹭。

    “老...老师?”桥生绵软干净的嗓音结巴起来,生怯怯的。

    “滴答。”

    真是,纯净又漂亮的小朋友。

    今辞默然地看着小孩的一系列举动,白色长T很薄,部分地方因为雨水已经贴黏着对方的皮肤,许是冷极了,再次抖了抖。

    但架不住衣物对于桥生来说有些大,脖子那块并不能很好扣住,给了雨水有机可乘。最后一单地点在学校,他骑着电车拐进学校外观东路时,被疾驰而过的车溅了满身的积水。

    桥生怔怔地看向靠窗画架前,黑色衬衫西装裤的男人。

    学生时代的他,不免会因自身的样貌、才学,吸引不少追求者。

    呆愣了一会儿,桥生继续数胡渣,在听见今辞低沉的笑声时,整个人直接懵懵地,完全忘了数到哪里。

    什么时候,另外两个人走的,他不知道。

    那双湿漉漉的澄澈杏眼满含赤诚、纯净与期待地漫涌进他眼里。或许从那时起,他的心里已经悄然预谋一场这一生都不会停歇的春日花雨,充沛而炽烈。

    直到那一年,他作为特聘教授来到南城S大,在傍晚雨天的画室里遇见穿着外卖服被雨水浇透的桥生。

    你们彼此需要、成就。温度及灵魂即源于此。与此同时,它们需要一种能持续下去的生命力,这个生命力来源于生活中正在发生着的,来源于人心的诉求与祈愿,来源于对任何一种目的或情感的追求。那时,他尚未真正切身理解。

    他之前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此时,木香花枝越过窗台,恰巧虚落在画架上方的木条边缘。

    许是上课那会儿的雨太大,已经有水顺着枝干滑落下来,浸湿画纸。而画纸上,有起稿铺色、勾勒初型的小苍兰,今辞没在意,只是用吸水布沾干一些多余的水渍。

    今辞的导师曾对他说:有时,情感能令作品变得更为饱满真实。

    打了个哈欠,眼眶内周溢出一层浅浅的泪,他眨巴了下眼,泪微微渗出,浸湿下睫。

    老吴担心他,反复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不过电话里三言两语没法讲清楚,桥生为了让吴伍盛放心,连连保证,就说程橙今年也在,对方这才答应留在外地。

    学生们跟他打着招呼陆陆续续离开。驻足半晌,今辞穿过右手斜对面的连廊,来到室外一片浓郁花幕的画室。

    后颈下方蔓延到背部的地方打得太湿,桥生脱掉外卖服,勉强捏着毛巾够到后背,试图擦拭,但效果甚微,也就草草作罢。

    他,紧张得心尖都发颤。

    雨已经渐渐停歇,桥生掏出裹在怀中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干燥的毛巾。

    与他在花园里毫无规划种植的花草不同,缃叶、赤缇以及绾色要么浅淡、要么被附着颓败凋零之态。

    不过,那时他的世界里只有建筑、设计以及艺术,他不认为被所谓情感,特别是情爱染指的事物能保留最纯粹、理性的本真。

    “小孩,怕我?”雨水已经慢慢随着身体的回暖逐渐消散在空气中,男人尾音沉沉,骨节修长的手从袋子里拿出一件黑色风衣递给他。

    但好在暂时没有再出现那晚令今辞担忧的情况。期间,在外地的吴伍盛给桥生打来电话,本意是赶在过年之前回来与桥生一起采办年货。

    但桥生明白,老吴虽无儿无女,可他侄女就与亲生女儿一般无二。

    但那温柔里,没有温度。

    他想到画室里还有前几日未完成的画,索性人已经在学校,就暂且不回出租屋。且桥樱这几日没有大哭大闹,都只是静静坐在床边,桥生也算松了一口气。但仍旧决定画到哪儿算哪儿,太晚回家他不放心桥樱。

    “笑桥桥实在过分...”今辞像是故意顿了一下,捏捏了桥生的鼻尖继续道:“过分可爱。”

    桥生疑惑抬头,只见那会儿离去的男人又回到画室,手里提着灰色的服装袋走向他,逆光而来,直至他能清晰地看见今辞那失温的松霜绿意里,映着的呆愣自己。

    将窗台上搭着的外卖服收叠进今辞给的袋子里,桥生眉眼潋潋流动着乖软极了的笑:“谢谢老师。”

    取出毛巾,他一点点认真擦拭脸、脖子以及发丝上的水渍,皮肤随着他的擦拭动作,渐渐泛红,竟显得更加怜人。外卖服类似冲锋衣的材质,有一定的防水效果。

    “辞哥,你笑什么?”

    几番下来,真的湿得差不多了。

    桥生见状,低头往与今辞相对的另一窗边画架走去,也就并未注意到男人落在他身上的余光。

    四目相对,一时谁都未曾言语。

    他将视线挪回,枝条纤长,穗状花序的小苍兰倒也是以一种颤巍巍的姿态垂坠在画纸上,花朵形状看似收敛,实则已盛放独属于它的芬芳柔白。

    六年前。

    此时,穿堂风又过,桥生冷得直打颤,他回过神来磕磕巴巴道:“老...老师,我...我不是故意打扰您的!”

    在俄国家中的花园里,他曾单独辟出一片空地,毫无规划地撒播花草的种子,也不去悉心培植、修剪,任它们自由肆意的生长。

    往年,老吴都待在南城,怕桥生有个什么事没人照应。桥生不愿老吴来回奔波,趁着这个新年亲朋好友因为侄女的婚礼难得聚在一起,就劝老吴留在侄女那边过年,也算是阖家团圆了。

    今辞点头示意,指着画架上逐一绽放的白花,明明簇拥在一块儿,彼此之间却又于依附

    随之而来的,还有克制冷冽的烟木香,混着若影若现缠和温暖的香根草味。

    虽说有一定距离,但桥生并没有忽略今辞挂在胸前的工作证。

    南城正值谷雨季节,近来雨水增多。

    纯粹有时不是不赋予它任何。就如同你在设计装修你自己的家,这个家仅仅用房子去形容它吗?仅仅用来栖居这么简单吗?答案并不是,它与你大抵该是有情感牵系的。

    霜松郁郁有春温,浅淡的松霜绿在自然诗卷中慢捻轻揉出细细缠绕至心间的温柔。

    挂掉电话的时候,小孩一头细软的黑发翘得乱七八糟。在今辞面前向来糖心馅儿的桥生,总是将男人的心软化地一塌糊涂。

    勾勒、点线、刻画、着色、调整,画纸上的枝叶似乎摘取了室外春雨里起伏的青楸淡色,却又沾染上水感的轻盈,白花散发着又香又柔的纯真清甜之意。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眸?像桐村钟山上凝霜,浅雾洒在山腰后隐现的青绿。

    这几天,桥生整日昏睡的时间较长,主要还是因为药物使然。

    “穿上吧,可能有些大,湿掉的衣服就装这个袋子里好了。”犹豫片刻后,桥生接过今辞递给他的衣服和袋子,而今辞则收回手,目光看向桥生画架上的画。

    因为周五下午,现在画室的人加上今辞,就三个。雨声掩盖掉太多的声音,今辞拿起地上放置的画具,凝神投入笔下的世界。

    因此,那时候,他的设计作品都带着理性到近乎漠然的特点。

    此时,两人靠得近,桥生只觉心绷得紧紧的。衣服的香味、男人的气息萦绕在他周围,无形中似圈了个圆,将他团团围住,脸颊发热。

    时间过去大概半个小时,天际透着些暗的群青,桥生刚想去开灯,画室灯光却骤然亮起。

    穿着黄色外卖服的小朋友被这个季节意外的喧腾春雨几乎浇了个透,湿淋淋地站在门口像向他求救的小动物。鼻尖透着软湿的冻红,杏眼圆润澄澈,似是将所有的情绪都轻易裸露在人前。

    小孩是鲜明而饱满的纯白。

    首先,它确实是一栋建筑,你的确能经由专业的知识、精密的规划以及准确的数据去构建,你的想法、创意再好,可它没有温度,就失去了一半的意义。

    这样凑近了看,小孩很白,这会儿裹上风衣,黑色更是衬得皮肤糯白毫无攻击性。有些婴儿肥的脸,着着淡桃。泪痣使得原本就极好的骨相,缀添春日之色。

    今辞停下画笔,将其与色盘一起搁置在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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