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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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贝。”

    也许在今辞怀中，梦里天空会蓝得透彻，微燥的阳光把林间松风、木香花香都送进画室。

    桥生眼皮逐渐开始发沉，即使右手食指的冻疮这会儿痒痛起来，也仅是往衣袖里缩了缩，便想彻底睡过去。

    有次夜里，桥生醒来，去厨房自己做了一份番茄鸡蛋面，可是味道怎么也不对。

    结过婚有个妻子，和程枫死于同一场火灾。

    或许，亡妻保佑，早年间他失足从钢管上摔下楼的时候，工友都说悬了，结果人意外幸运地活了下来。且虽跛着腿，但并未丧失生活能力。

    直到桥生出事后才再次回到这个城市。而他家就在桥生对面那栋的三楼，仔细说起来，还是那会儿跟程枫约好一起买的。

    许是旧地容易让他一遍遍重复妻子与兄弟身死的事实，最终选择离开南城，一晃好些年。

    桥生意识深陷，如同被困在一团绵密且坚硬的黑暗里，身体像被针扎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梦境中抽离。睁开双眼的时候，今辞眸中的松霜之色刚巧坠入他的眼里，消弭梦境带给桥生的惧意。

    “想吃的，想吃番茄鸡蛋面，你做的。”依旧如小猫般的软，绵绵的嗓音，湿漉漉的，但不乏清澈。说着，又拽了下今辞的衣袖，继续开口道：“番茄和面条在冰箱里，鸡蛋在橱柜第三层。”

    将准备的温水递到桥生嘴边，今辞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喝点温水，醒醒神，晃晃脑袋，噩梦飞飞。”幼稚的话语，哄骗小孩子的语气，对于在桥生面前的今辞来说，顺手得不能再顺手。而桥生只是抿着嘴，戳了戳今辞。

    缓了下气氛，今辞将桥生没有喝完的温水搁在一边：“好了，吃面条吧，估计有些坨了。但是桥桥，还是那句话，不要勉强，如果觉得吃不下，到时候辞哥去做些蔬菜粥。”

    今辞的手比起一般人要长上一些，骨节分明，曾经有记者抓拍了一张今辞靠墙站在路边吸烟的照片，掸烟灰的手指禁欲而性感，大家见惯了事业上的今辞，这样流露出一丝个人情绪的今辞，更让人想去窥探一二。

    碍于桥生身体情况，今辞温声地继续询问道：“桥桥，家里有番茄、鸡蛋和面条吗？但宝贝不想吃的话，辞哥暂且做一些香菇青菜粥？如果没有食材等下我去买。”

    仿佛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心安，暂时没有幻觉、没有那个人控制自己。

    以前主要跟着自己几个朋友出去帮人盖房子。村里的，城里的，南城算是跑了个遍。

    “桥桥？乖，先别睡，这样睡觉冻着了怎么办？”今辞捏了一下桥生的脸，很瘦，一点点力道都怕弄疼他。

    停下手中动作，将下巴搁在小孩软软的头顶：“桥桥，我的宝贝。”

    桥生想，此时的他，至少是此时，他的流泪不是伤心，而是高兴。

    一份久违的，重逢的喜悦。

    无需克制，如一汪绿意的海，带着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温柔，落进桥生贫瘠而枯萎的身体里。

    桥生一直处于埋头沉默吃面条的姿势，在今辞察觉出不对劲的时候，身侧之人的眼泪已经一滴一滴砸在手上。

    一声声，带着他独有的温沉。

    他坐在今辞身旁，看今辞笔下，小苍兰自由而天真地盛放。

    挑了两个大小合适的番茄，从橱柜第三层拿出两个鸡蛋，再备好面条、香葱和蒜末，几番下来，刚好两份，满满当当。

    说起老吴，叫吴伍盛，今年得有52岁，是程枫的兄弟。

    桥生哭得有些哽咽，很多时候，他再也不能像曾经一样控制自己，又或者做回曾经那个桥生。

    “辞哥，我很久没有吃过你做的番茄鸡蛋面了。我做不出来，我做了好多次，真的好多次。可是，可是不一样。”

    他发了疯一样地将东西打翻在地，瓷片割到手指的那一刻，似是唤醒他的理智，最终他蹲在原地，崩溃哭泣。

    因此，往往在能够吃得下去的时候，桥生都会趁此机会多吃一些。只有好好吃饭，按时按剂服药，才能清醒着，去偷偷见一见他。

    今辞的手指点在桥生小而挺的鼻尖，摩蹭了几番：“桥桥，醒醒，面已经做好了，再不起来，坨掉就不好吃了。”

    去厨房前，弯腰伸手理了理小孩额前的头发，心里软了再软。

    冰箱蔬菜不少，应该是最近新添的。

    一如多年前南城初雪的夜晚。

    怀中人一直亲昵贴蹭着自己，今辞眼中的墨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是手指捻了对方一小撮细软发丝，任由小孩撒娇般的举动。时间并没有消磨掉彼此的爱意，仅消一眼，仅仅一个久违的拥抱，便温澜潮生。

    将脑袋挪了挪，继续窝在今辞的怀抱里。

    两人坐在沙发上吃面，其实面条没有很坨，只是确实比刚出锅时差了那么一些，但味道极好。

    许是因为这会儿睡觉，大半张小脸都埋在今辞衣服里的缘故，露出的脸颊浸着一丝薄粉，左脸那一小块凹凸不平的皮肤竟也被覆上一层柔和，没有醒时的破碎与颓丧。

    “Freesia。”

    这些天，吴伍盛在外地的侄女结婚，本来是决定今天陪桥生去医院，但由于桥生执意要自己去，几番思索，才答应他，随后收拾好行李，提早前往外地。

    之后，今辞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又额外煮了些油麦菜，搭配在面条里。

    鸡蛋不腥，咸淡适中，配上番茄酸酸甜甜的，桥生那份就算没有全部吃完，也解决了三分之二。

    今辞用纸巾认真擦拭桥生的嘴角，又接着用干净的纸巾拭去那些眼泪：“桥桥，不哭了。”

    鼻息间都是为之依恋的冷木香，温热体温的包裹下，木香退却清冷与疏离，一点一滴地轻散化开。

    因为，命运在他执意推开今辞的漫长岁月以后，又将他完整地“归还”了回来。

    茶几上的药盒有的没有开封，有的被拆开后也并未装回去，利培酮、碳酸锂......视线里药盒上的几个字在今辞的眼中格外醒目——抗精神病药。外人眼中的今辞，强大、沉稳、冷静，却在这一刻，在进一步知晓爱人所遭受的病痛之时，彻底红了眼眶。收拾药盒的手，仿佛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腾出一些位置放置碗筷，今辞又进到厨房端出做好的面条轻放在茶几上，回身看向桥生。

    先前服用的止疼药起了效果，可桥生对于食物的欲望依旧不强烈，又或者说，即使饿，到了真正吃下去的那瞬间，又控制不住地悉数吐出来。

    “桥桥。”

    裂痕在心上开了一道口，顿起潮汐。藏匿的思念、酸楚与脆弱坍塌在身体里，涌向四肢百骸，桥生想将自己靠得近一些，再近一些，陷入没有阴影的宽阔胸膛。这是他的人间。

    浅浅的呼吸声响起，今辞无奈，只好脱掉小孩的鞋，圈着桥生将他挪在沙发上躺好，解下自己的大衣盖在对方身上。

    因此，这一捏，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沙发上的桥生仍在熟睡，已经无意识地将自己缩成一团。

    其实，家里食材是老吴给桥生囤的，相较于需要靠营养液维持的某段日子，现在的桥生也算是让老吴放心不少。

    他偏执地做了一次又一次，怎么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