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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内,坐着刚刚从相利坊用膳出来的晋王殿下和清平郡主。

    “妾这不早早上车要去寻大夫嘛,谁想郎君来这般晚!”

    该是在府中屋内候他的,或是去寻他再与于兄嫂玩会,夫妻一道辞别,这方是正常。漫天大雪,候在府外车中,仿佛是母家不容,被生生赶出来的样子。

    府门口候着的乃是晋王殿下。

    “老臣不敢,但凭殿下吩咐。”

    马车拐道,未几停下,崔慎扶人下车入了素问堂。便也没有察觉长街上驶过的一辆马车,正是晋王车驾。

    束冠的青丝,整洁的鬓角,从披风领口厚厚的风毛里露出的一截脖颈,能看见肌肤下的青筋,锋锐的喉结。

    “吩咐没有,是要麻烦韦大人。”

    “天寒地冻的,怎么跑来马车等了?”崔慎将车中熏炉往韦玉絜身边推过些,“我仿佛看见岳父往西昭台去了,以为你们父女也在闲话,遂在渊清处多留了会,早知就不于他闲话了!”

    司徒府没有人会赶她,这日韦济业都主动上来与她搭话,是她自己觉得费神无趣,早早出了府门。

    李襄这般正门通传,携礼带彩而来,主人翁拒又不能拒,迎又不好迎。片刻,韦渊清方与侍卫道,“快请郡主入内。”

    “你不说不来的吗?”少女哼声,“偏不告诉你!”

    韦玉絜不再接话,心中忽觉一重矛盾感。

    两人本也未闹矛盾,不过是李襄使的一出计谋。

    晋王殿下既知其在此,纵要接人,也是散宴之后。这般接踵而至,浑不似接人,倒像是抢人。

    李襄仰头晃脚,得意地笑了一阵,方清了清嗓子道,“你想啊,你个猪脑子。”

    *

    “可不嘛,岳父和渊清也很是赞赏他。你知道的,岳父难得夸人,渊清道今日岳父暗里连道了几声好。”

    “我想不出!”刘毅颓败道,“都同你说多回了,你这般去,白的给韦司徒添麻烦,让人不待见

    韦渊清也回过神来。

    “有劳!”晋王摆摆手示意不必麻烦,又再三劝韦济业先回宴上,“孤悄悄来地,就是不想引人注目。韦大人丢下宾客,陪在这处,岂不是反让他们多生议论?这方是辜负孤的好意!”

    安乐侯府的清平郡主是前朝太子之女,连着司徒府的夫人为保丈夫孩子仕途通顺,都不惜出府避在寺庙中,何论是她。

    司徒府举办满月宴,全长安皆知,这会清平郡主入内,虽说身份敏感,但来便来了,才落座一巡酒未过,又怎会这般快离席!

    对面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韦济业拱手抱拳,“不知殿下此来,有何事吩咐微臣?”

    韦玉絜起初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后来慢慢凝了精神,心中却总觉不对,李襄是任性骄纵些,但说为赌气避刘毅那也不至于来这般敏感的地方。转念又觉得刘毅这天家子嗣甚是不错,悄悄而来,接人离去。分明是知晓他二人来这处会有给臣下造成为难、将臣子置于火架上的风险,如此低调行事很是稳妥。

    他站立未动,不曾亲迎,代表了立场。

    司徒府门前辞别的宝马雕车陆续离开,人语声声,车轮辚辚。

    韦玉絜阖目靠在车壁,思忖明日让青鹄回小慈安寺问一问华阴。

    “对了,你手让我瞧瞧。阿悦房里的侍女说你手烫伤了,还不慎打翻了铜盆。”崔慎拉过韦玉絜的手,掰开她掌心,只是皮肉翻卷猩红,内里还微微渗着水,不由蹙眉道,“伤成这样,在府里你怎么都寻人处理一下的?”

    转眼开席,宾客入座,侍卫又来通报,对着韦渊清附耳低语,韦渊清闻言面色忽变,又去告诉韦济业。韦济业略一沉吟,带着韦渊清父子二人暂且离席。

    *

    她抚的是影子。

    亦或者,是想看看晋王到底有否将她放心上。

    “这会,你总能告诉我,为何今日要这般做了吧?”少年给女郎拂去披风上的一抹雪渍,笑着催她。

    少年神态愈发窘迫,只叹声再度开口,“不瞒二位,孤昨日惹了郡主,本意今个去赔礼的。不想郡主来了这处,原是孤给府上添麻烦了,紧赶慢赶不曾拦下。”

    如她所料,崔慎闻言,心中一点她在母家举止怪异的不解消散开去,笑道,“怪我,留下听了渊清一耳朵奇闻,实乃他有些醉了,话实在多。”

    《欲买桂花同载酒》

    却也实在任性了些。

    崔慎遂将清平郡主来这处的                                                缘故,和晋王殿下追来之前后,讲给她听。

    闻这话,韦济业经验十足地反应过来,面色都清朗了几分,只压平嘴角的笑,有意无意地瞧了眼天色,腾出个空隙让儿子接话。

    “这样舒服些没?”崔慎突然开口,侧首问她。

    原也不是韦玉絜一人看好刘毅,崔慎亦这般看他,道是,“其实若不论生母身份,晋王殿下确乃不错,虽资质中流,但贵在勤学上进。而且也懂时势,自受封王爵后,公务上就淡去了锋芒,很懂明哲保身。今日这事,私服来去,更是能为臣下考虑,可见人品端重。”

    若论关系,李襄同韦玉絜兄妹乃姑表至亲,唤韦玉絜一声表姐,韦渊清一声表兄,今日赴宴再正常不过。

    “你猜猜你阿兄同我说了甚好玩的事!”崔慎难得见她展颜,笑意发自内心,便话也多了些。

    话说到这个份上,韦济业没有再留之理,只拱手作礼,回来宴上。

    准晋王妃,基本可以同晋王视作一体。朝野才历双王夺嫡惨痛的事件,帝国储君将将入主东宫不到半年,剩下的一位亲王内眷便这般出现在朝臣的家宴上,难免不让人想到“党争”二字。

    晋王有些报赧,环顾了一圈方上前低声道,“孤原是前往安乐侯府看往清平郡主,闻她来这处,特来接她。”

    “嗯!”妇人一副被人撞倒了欲做坏事的模样,但面上并无恐慌,只有来不及收住的笑。

    便也不想回应这等剪不断理不清的心绪,遂一句话解了崔慎疑惑。

    两人是前后脚的功夫。

    韦玉絜点点头,“听来这位晋王殿下还不错。”

    然少年皇子甚是低调,未着亲王礼服,未簪七珠金冠。只穿一身普通勋贵子弟的家常月白点竹襕衫,佩一方同色翠叶簪,披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玄狐大氅,静立在雪中,谦和又温文。

    李襄来去匆匆,或有官场的儿郎敏感多心,或有后院女眷闲话好奇。

    这日司徒府的满月宴上,还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满座不是朝臣高官,便是世家门阀,李襄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了。

    她轻抚影子的手停下,微微低头凑近,想咬一口他的耳垂。

    “你都去了,我还能怎么办?”刘毅又一次拱手认错,“郡主大人大量,请给小可解惑吧。”

    他敲了敲车壁,让车夫拐道去素问堂林大夫处。

    这话闻来令人费解。

    明明都觉晋王举止低调,可是这会此间四人又齐整地在赞他。抛开自己一介妇人,剩三个,皆是天子近臣,她的兄长和丈夫握着实权,父亲权力虽已开始逐步下移但声名威望依旧……

    这便是第二个不速之客。

    “我不猜!”韦玉絜不予理会韦渊清他们的开心快乐事,忽意识到是崔慎在找话,便挑眉道,“你说。”

    为的就是让晋王着急。

    从司徒府到素问堂有挺长一段路,雪天车慢,便更费时些。韦玉絜本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但见崔慎笑颜明亮,执她手不松,只低首吹拂伤口,莫名堵在心头的一点阴翳随之散去,只借着壁灯微弱光芒抚他后脑。

    视线黯淡一层,原是不怎么舒服的,但她却很乐意,觉得踏实又安全。

    先来的是准晋王妃,清平郡主李襄。

    韦玉絜摇首,有些遗憾地看着随他直起腰身而逐渐远离自己的影子。但他身形高大,投在车壁上的身影半截落在她面庞,投下一重阴影。

    “好了,走吧。”崔慎掀帘入内,低声吩咐车夫。

    席分两处,儿郎在东临堂,女眷在西昭台。这会还未开宴,遂三五作伴,各寻处歇着,闲话品茗。

    已经暮色降临,酒酣宴散。

    这厢赶忙扶起韦济业父子,笑道,“莫虚礼,孤既私服而来,便是不想惊动旁人。这般跪拜,岂不此地无银!”

    “你笑什么,这样高兴?”崔慎边问边又低头吹了吹她伤口,遂托在手中,不再让她拢在袖里,以防布帛绒毛沾上。

    一逗他,他就能从面颊红到耳根,这样咬下去,他能红得滴出血来。

    “殿下言重了。”韦渊清也不再虚套,只拱手道,“臣这便去请郡主。落雪天寒,还请委屈殿下在暖阁候一候。”

    崔慎闻言笑道,“此夫妇二人话,不传六耳。”

    哪怕再过些时日,太子坐定,晋王安稳,便都好说些。

    但是她身上两重身份,都不合适来此。

    “快请”二字全了礼数。

    “玉儿,怎么了?”久不闻韦玉絜开口,崔慎出声唤她。

    “晋王殿下毕竟是皇家子嗣,郎君虽言他好处,却也是议论之举,怕是不好。”韦玉絜转过话头,寻了个错处堵他。

    韦玉絜更是迷惑,李襄再怎么骄横任性,都不会轻易来司徒府。她既然得华阴教抚,便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而华阴既让自己知晓了李襄的立场,便是将她托给了自个,若有事断不会绕过自己直接让她单独去做。何论还是来司徒府贺喜,便更当支会自己接应她。

    这一出原不是李襄不知时局咋呼莽撞跑来贺礼的,乃是同晋王闹脾气,从府里跑出来赌气避在了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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