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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春官署定下的登基大典还有七日。

    江行看着此情此景,忽有万千念头涌上心间,可当他要抓住其中一缕时,那些思绪又如潮水般猛然退去,让他什么也无法再想。

    随着第五滴血液落下,那花骨朵猛地炸开,开出一朵灿金的花,和前世一样。

    至第七滴血,也是花朵开至最盛之时,花瓣蜷起,颜色由金变褐,然后又是啪的一声,一朵已然枯萎的花从枝头掉落。

    毕竟在群臣眼中,高炽才是新帝的第一继承人,而高烈则是在高拨云和高炽同时出现意外后的备用品——若皇位因意外空缺出来,她也不能坐到那个位置上,要么一边以皇长子的身份摄政,一边赶紧生下女儿,要么将皇位让给夺嫡失败的那些姨妈们,能够做哪个选择,全看高烈能掌握朝中多少话语权。

    “阿音,今晚要辛苦你一起熬夜了。www.yanying.me身上的伤还好吗?”高烈转头问自己的侍女。

    回过神来,江行发现自己已经在蒸汽腾腾的洗浴间内,被包裹在那股皂香之中。本想来洗浴提神,没想到思绪反而因此胡乱起来。

    已经上了年纪的春官官司缓步上前,用她那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洪亮嗓音诵读起大会的开场白,接着春官们焚香诵经,为仪式祈福。

    “啊,是的。”

    “原来是这样。”江行不知为何感到些许尴尬,讪讪应道。

    虽然高炽比高烈年幼,但在这种仪式上,分的却不是长幼秩序。

    “江官司也来沐浴?”一道声音伴随着一阵蒸腾的热气从身后扑来。

    “没事的。伤已经差不多好透了。”游梦龙答。

    高炽的天验结束,她从站在响命木另一边的春官手中取过擦拭血液用的毛巾,然后原路退回阶下。

    “我到底在干什么呢……”

    只见高炽步履平缓地向响命木走去,那一树茂盛的枝叶在风的鼓动之下沙沙作响,仿佛在欢迎她的到来。

    尽管神力云云不过是将皇权神化的戏说,但让响命木开花一事却并非虚言,也是大厉皇权神授的根基之一。

    夜色静谧。

    *

    在高烈看来,这些不外乎自古沿袭的繁文缛节,实际上只不过是滴两滴血的事,非得弄得这么复杂。

    这才想起方才高烈带着那名侍女一同去了冬官署地界内的洗浴间,说要沐浴醒神,走之前还特意与自己打过招呼。

    一滴、两滴——

    难道是因为身上有什么不愿被人看见的疤痕或者胎记吗?

    入夜。

    高烈还想从齐思乐口中撬出些话来,此时也只好闭嘴作罢。

    离开澡房,走回理事间的时候,被夜风带走了体温,头脑这才因此渐渐冷却下来。

    一瞬开花,一瞬凋谢。这便是一现花。

    *

    十月初八。

    理事间内,一盏刚熄不久的油灯在月光中绕着烟,青烟之后,是几乎要与烟灰融为一体的美貌侍女,她那位不负责任的主人就这么管自己趴在桌上睡去了,而她则单手撑着脑袋,静静地、静静地看着身侧之人。

    “殿下洗浴的时候,不喜欢有旁人在。”阿音说。

    接下来便是高烈登场的时刻。

    宫内按惯例举行天验大会。为的是在新帝登基前确认皇室的血统,也就是将来的皇子与皇女的出身是否纯正。

    齐思乐轻声:“小殿下说的不无道理。”

    就在所有人的不知所措的时候,当时的春官官司提议让长皇女的子女进行天验。幸而皇女所诞子女皆可使响命木开花,群臣这才长出一口气。

    江行从摇曳着烛火光影的卷宗里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偌大的理事间里只剩了自己一人。

    高烈坐在座位上,心里念叨着小妮子一定要长命百岁。

    今日高炽穿着王郡主的正式朝服,佩春官署悉心准备的礼器饰品,虽还未到及笄的年纪,却也按照仪式的规矩将头发全部束起。一眼看去确实有未来天下霸主的气魄。

    白天已经阅了一整日的卷,长夜漫漫,冷风习习,读书写字比起白日里来要更费神,也难以达到白天那种聚精会神的状态。

    传说高氏先祖乃神子,具有安定天下、升平四海的神力,可让响命木开出具有预知之力的一现花。

    只不过不管哪一个,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至第三滴的时候,观礼的人群发出了窸窣的声响。

    不久之后,长皇女便取代了自己那位不举的兄弟,成为大厉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皇。为避免高家血脉再遭断绝之险,这位女皇开始雷厉风行地推行女子继承的法令,理由是唯有女子继承才能保证血脉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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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王世子,果然是喜欢这种容姿美艳的女人的吧。他一边想,一边将行灯置于阶边。

    不过比起证明虚妄传言中的神明眷顾,这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仪式。

    啪!

    然而高烈不依不饶:“齐思乐,你有什么看法?”

    负责释血的春官站在响命木旁边,手持一柄造型径精致的匕首。

    共响即是说,响命木花开花谢之时,除了滴血之人,其余拥有同样血脉的人也会产生感应的现象。

    祈福完毕,官司令延王郡主高炽上前。

    不如也像延王世子那样,去洗个澡,就当是提个神也好。江行想着,从椅背上取下外套,挂在肩上,提着一盏行灯向洗浴间走去。

    “先来后到,先让阿音姑娘洗吧。”

    怪不得,刚才被那侍女拦住时,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皂香味。

    响命木斜向南的枝丫上传来清晰的噗的一声,众人的目光瞬间朝那个方向射去。

    在枯花坠地的瞬间,高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上狠狠砸了一下,身体也跟着猛地一跳。就好像那花不是坠在地上,而是坠在她心上。

    灯火昏黄的澡房门外,站着一条烟灰色的人影,不仔细看,还真以为那是一道影子。

    留延王世子下来一同处理夜务,是因为他是冬官署中最得力的人吗,这其中究竟有没有他的私心?

    “江官司还真是体恤下人。”高烈不知为何笑了起来,“不过阿音在我之前已经洗过,江官司不必辞让。”

    齐思乐像是安抚一样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不要害怕,这是共响。”

    听说王公贵族们洗浴之时往往有多名侍从服侍,延王世子倒是连唯一的贴身侍女都留在了外面,看来确实是不喜欢有旁人在。

    “江大人。”名为阿音的侍女展开手臂,横在他的胸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江行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她。

    “小殿下,这话你在私底下说说便罢了,此地人多耳杂,不可胡言乱语。”齐思乐站在高烈身旁,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表情无奈。

    前世的她还兴高采烈地期待着看自己究竟能开出怎样的花来,而此时因为已经知晓结果,自然也就没那么兴奋了。

    “那快请吧,里面正热乎着呢,我多打了水,正好江官司可以用。www.yingge.me”

    只是她有点想不通,为什么皇朝统治者的血脉要用这种寓意不吉的东西来证明。

    “这事儿肯定没有史书上记载得那么简单。”在等待仪式开始的时候,高烈忽然撑着脑袋说道,“那位不举的先帝难不成是傻子,以为孩子是亲个嘴就能生出来的吗?既然不举,那孩子肯定不是他的,既然不是他的,当然不可使响命木开花,这都是板上钉钉、可以预料的事,他何必要让自己在天下人面前出丑?”

    江行转过头,便见高烈站在屋檐的阴影中,和着一团朦胧的水雾,静静看着他。发梢带水,并成一绺一绺,皮肤则因为吸饱了水,显得比平时更加通透白皙。

    女子继承起初只适用于皇室,但逐渐被民间效仿,久而久之,便渐渐有了以女为尊的风气。

    说话间,延王高拨云已入主座,一抬手,示意仪式开始。

    “阿音姑娘。”江行走上前去,向影子打了一声招呼。他自诩是不会耽于美色之人,但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侍女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大厉最初并没有女子继承的规矩,但在五六百年前,某位皇帝登基前的天验大会上,即将成为皇太子的王世子没能使一现花开,由此证明他并非高家血脉。

    高烈之前还以为那会是一种豁然开朗、醍醐灌顶般的感觉,没想到更接近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以皇太子为首,这位新帝的接连几个孩子都未能催动响命木。事后才知,这位新帝不举,其子皆为皇后妃嫔与人私通所生。那场天验大会的气氛据载险恶无比,群臣皆以为皇室血脉就此断绝,大厉高氏将被颠覆。

    而高烈自他身侧走过,身上也带着同样的香味。这寻常的香味竟因为他而显出了一丝爽朗来。

    一个拇指大的突起出现在枝头,缓缓膨胀,逐渐变成褐色的椭球体,尖端一点点被晕染上颜色,慢慢长成了一个成人拳头大的花骨朵。

    高炽走到响命木前,伸手接过匕首,面无表情地将左手无名指在刀锋上轻轻一抹,红色的液体瞬间涌了出来,落在这棵古木那裸露的根上。

    “我知道,”她侧过头,“而且我都多大的人啦,可不怕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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