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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如闻将手中最后一块糕点扔进玉盘里,边用帕子擦手边漫不经心道:“我能做什么,别苑就这么大,哪像哥哥你,想去哪里都能去。”

    一场微雨过后,大地润泽,草木生发,建康城里的高门士族子弟争相出游,一连数日,长街上的牛车马车挤得水泄不通。

    她闹小脾气时,漆黑的眸子都带着浅笑,让人不舍她不悦,此时,她抬眸温和的看着谢玄烨,希望他能松口让她日后不再困在别苑。

    他在院中坐了会儿,气越闷越大,对候在一旁的小厮招了招手。

    有郎君提议:“建康城但凡有些名头的去处都逛了个遍,好生没意思。”

    谢如闻正神思游荡于天际,被一声‘嘎’的叫声唤回了思绪,她秀丽的眉轻蹙,亦不愿再沉在回忆中,从秋千上一跃而下。

    小厮闻言一抬眉:“贺小郎君慎言。”说完,心有不忿,继续道:“贺小郎若不信,自个进书房瞧瞧去?”

    她记忆中,初秋的雨便是这般。

    揽月苑。

    他身姿颀长,长身玉立,望着谢如闻的方向。

    见谢玄烨不语,谢如闻偷偷瞄了他一眼,心思动了动,知与他来硬的没用,他这个人向来说一不二,便轻声说着:“哥哥,我的病养好了,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她抬眸,眸光落在撑着伞柄的那只骨节分明冷白的大手上,身上黏腻的不适让她忘却,她只记得,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垂眸上前,嗓音低低的唤了声:“哥哥。”纤白的指节抚了抚怀中羽毛雪白的大鹅,小小声叹了下。

    到底是未及笄的少女,被他的话勾起了好奇心,问他:“它会下蛋吗?下了蛋能孵小鹅吗?”

    落在谢玄烨的耳中。

    说来说去,还是不许她出别苑。

    谢玄烨一如既往的沉着温和:“《山海志》所绘名山大河虚虚假假,不过是文人墨客在乱世之中臆想出的避世之所。”他抬眸望了眼远山:“揽月苑四时景好,亦清静无扰。”

    她瞧了眼谢玄烨手中提着的古檀木箱,怕不是又要拿大鹅来哄她了?她正这样猜度,谢玄烨走近一步,将手中提着的木箱往前递了递给她看,嗓音温和道:“一只鹅形单影只,又为你寻了一只。”

    果真。

    她烦躁极了。

    谢玄烨给她也添了杯茶:“日后有机会带你出去走走。”

    而今,她的世界就只有眼前这座别苑。

    小厮上前来,只听贺家小郎君低声问他:“你家公子向来是个好说话的,如何借他的别苑用上两日就是不应,难不成——那别苑里养了美人?”

    谢玄烨轻笑,嗓音里带着轻哄:“过来瞧瞧。”

    手中拿着对襟小褂去追赶‘慕之’,谢玄烨正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别苑里。

    谢玄烨早在半个时辰前就来了这里。

    她眼眸弯弯,乌黑修长的睫羽随之而动,露出洁净无暇的笑,灵动如鹿,眼眸中有着这世间最炙热的真诚以及美好。

    谢如闻点头:“昨日酉时就做完了。”

    仲春。www.miaoyin.me

    她的手触到了江水,寒凉刺骨。

    此时日光清微,泛蓝的光透过窗牖折射进屋内,带来层层朦雾,偌大的书房静谧无声,当真是空无一人。

    出乎谢如闻的意料,哥哥竟问她想去哪。

    书房槅门半敞开,沿着木梯而下数十步,俨然可见一道松木雕花木门,由此而入,行至两刻钟,便可见另一方天地。www.xingsha.me

    贺小郎君不是头一回见不着人,手中捏着杯盏,实在忍不住气哼哼的摇了摇头:“你家公子不在,我等着就是。”

    此时,贺家小郎坐在院中石桌旁,已等候多时,小厮上前来给他添了杯茶,口中有礼道:“贺小郎君,我家公子不在,您不妨改日再来?”

    一刻钟后,谢如闻的小情绪消散许多,怀里的公鹅早被她赶去了别处,抱着新得的母鹅,拿着石桌上的点心捏碎了喂给它吃,谢玄烨饮了口茶,问她:“昨日的功课做了吗?”

    他不敢。

    她带着些许讶异想了想:“《山海志》上所绘之处,个个都美如仙境,那里的果树吃食都是我不曾见过的,我想去瞧瞧。”

    彼时,谢如闻正坐在木秋千上发怔,她忆起了极为久远的一件事。江水深蓝似是了无边际,晨起的江面被雾气笼罩。

    谢如闻:……

    她顿了顿,不去看木箱里的鹅,只将手中拿着的对襟小褂给怀里的大鹅穿上,语气坚定道:“我不要。”

    他脚下步子顿住,立在郁郁葱葱的竹林小径深处,谢如闻早就捉住了‘慕之’,正抱着它往回走,一眼就瞧见了他。

    静默片刻,院中古树上立了一排的鸟雀轰的一声炸开,贺小郎君只觉头顶一坠,怕不是鸟屎落了脑袋上,他心中郁闷,朝着书房窗牖望了眼,忍下不满对身旁的小厮道:“你家公子品性卓然,洁身自好,自不是在别苑娇养美人之流。”

    “下月你就要及笄,母亲会来别苑为你举行笄礼,不可再胡闹。”

    谢如闻手肘落在石桌上,单手托腮,认真的问他:“哥哥是觉得我不知足了?”她自八岁起,就一直待在这处别苑,虽说别苑连通山脉,引溪入林,比寻常人家的宅院敞阔得多,可她还是想去看看外面的山河与繁华。

    自立了春后,日头越发的长,酉时天还亮着,谢玄烨便随口又问她:“作完功课后,还做了什么?”

    谢玄烨并未在别苑久待,给她布置了些新的功课,谢如闻立在竹林外,看着他颀长

    谢如闻向来只听他的话,她的及笄礼也是她自己期待已久的,乖乖的应着他:“我知道了,哥哥。”

    已是第三回她说出这样的话,饶是世间任一男子都不忍再回绝她,谢玄烨放下手中杯盏,语气平和的问她:“阿闻想去哪。”

    他又不是个眼瞎的,适才明明瞧见谢玄烨的马车进了谢家府门,怎会不在?那马车以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而成,且不说车身自带清幽香气,车门前的那对碧玉莲花灯谁人不知是他谢玄烨的马车?

    谢如闻心间一揪。

    谢玄烨嗓音平静的回她:“你怀里的是只公鹅,这只是母鹅。”

    发间珠翠晃动,少女嗓音格外清甜,带着她的小情绪告诫道:“慕之……听话,再跑我打断你的腿……”她的嗓音实在是清亮,如高山滚落的清泉。

    正是这时,她恍惚间瞧见了一把宽大的染竹油纸伞,由远及近,直到落在她的头顶,将那惹人烦的细雨给挡下。

    他又拿起了杯盏饮茶。

    给一个畜生起他的字作名,有些过分。

    这是她与谢玄烨第二次吵架了,头一回,她生了气,结果他带了一只漂亮的大鹅给她,就把她给哄好了。

    谢如闻在原地待了会儿,还是跟着他来到雕花八角古亭下,看着他修长的指节将木箱打开,眉目间瞧不出他的情绪,只听他道:“‘慕之’不适合用在它身上,不如唤它们‘大痴’‘二痴’。”

    她也不想被哄好的,可这大鹅羽毛实在是漂亮,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可以取来做毽子,而且这大鹅似是与生俱来的高傲作态,和哥哥有着几分相似。

    谢玄烨:……

    谢如闻有一双含情缀笑的美目。

    日光透过檀木书架上堆满的书籍,射进几缕微光,落在平整干净的墙面上,是精通机关术的曲老先生毕生最为得意之作。

    三五郎君连连点头赞同。

    谢如闻抿唇瞧了瞧,随即低下眼眸,俨然是不喜欢的意思。

    紧接着,那只手的主人将她扶起,对她道:“我是兄长。”他的嗓音温和动听,足以浇灭江水的冷寒。

    说完,他愤愤离去。

    谢玄烨对她颔首。

    如今,建康城里的世家大族攀比之风盛行,恨不得将金子做成衣衫穿在身上招摇,前几日他听闻,流行起新的攀比——谁家养的美人腰肢更细。

    碰上了。

    贺小郎君猛的一起身,脚下步子愣是没抬起来。

    正襟危坐的贺小郎放下手中杯盏,清了清嗓子:“自然是去过。”他扫了众郎君一眼,虚荣心作祟,一时鬼迷了心窍,扬言道:“如今正是赏玩好时节,我与谢家表兄借来,带你们玩上几日便是。”

    他是谢氏一族家主嫡子,双字玄烨,字慕之。

    她逐渐没了意识,眼皮轻阖上,被独属于他的清幽香气萦绕。那是年幼仅八岁的她,对于别苑外的世界最后的一眸。她记得一望无际的江水与触摸不到的远山,也记得令她生厌潮湿的雨。

    他口中的胡闹,是谢如闻前日夜里想要翻墙偷偷跑出去,被人给逮了个正着,当时她只说:夜不能寐,上墙头赏月。

    谢如闻抬眸看他,没应他的话,算是默许,她嗓音淡淡的说着:“哥哥再送,我就成养鹅的了。”

    那会儿,好似天幕之上还在落雨,不是雨点极大将人浇的睁不开眼的那种,而是细细的雨雾,落在身上既冷又黏腻。

    自从前几日浮生将他的一本《山海志》落在别苑,被她瞧见后,她便一心想出别苑,不过四五日,跟他生了两回气。

    谢如闻是暮春生辰,还未及笄,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豆绿色绣蝶百褶裙,随着她脚下步子晃动,荡出漂亮的弧度。

    让她瞧着,就想发笑。

    一郎君对端坐品茶尽显矜贵的贺家小郎道:“听闻谢家三郎君城外有处别苑,称作‘揽月’,院中有山,伸手可摘月,贺小郎君可曾去过?”

    竹本高雅,他立于清幽竹林间,温和的眉目透出些许清冷,矜贵的气质如松如柏,恍若从未沾染过尘埃。

    海口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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