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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鞭弟子望向高坐观刑台的雁长徵,请他示下。

    季应玄盯着她:“送我去哪儿?”

    子雍应声离开,屋里静下来,一时只能听见银针刺破皮肤,灰线在血肉里穿梭游走的声音。

    他仍记得那夜暴雨滂沱,小院中满是羊血的腥气,他手里握着一柄铁剑站在院子里,一边痛哭,一边重复地练习早已稔熟于心的剑招,滑到后又爬起,直到浑身僵硬,手腕脱臼。

    若是连它也被人夺去,那他还剩什么呢?

    季应玄的喉中血气翻涌,出口的话却仍是温润清朗:“我只是个没有根骨的凡人,承蒙大小姐不弃……”

    “诱导大小姐去止善峰,你是何居心?”

    剑骨……他唯一的剑骨……

    子雍端着熬好的药走进来,见了这一幕,忙将砂锅放下:“既然他已经醒了,我来缝吧,师姐。”

    他仍旧说道:“我只是个凡人。”

    才能找到她。

    贴身仆僮偷了卖身契翻墙逃跑,宁可见官受刑也不愿照顾他起居,逢年过节家中设宴,他被禁足屋里不许见人,只能饿着肚子,与小羊季千里静静地聆听隔墙传来的杯盘碰撞,欢声笑语。

    她指间掐着一根银针,针尾穿着一根长长的红颜枯木灰拈成的线,正倾身向床里,准备为他缝合肩上的伤口,他骤然醒来,令她有些猝不及防。

    季应玄动了动嘴角,血水流经下颌,滴在脚下刺骨的堆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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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听见雁长徵冷漠的声音在耳畔嗡嗡作响:“流筝她为你受伤,这是你欠她的,希望你好好体会这种滋味。”

    季应玄没有反应,盯着她的眼神令她浑身发寒,手掌嵌住她的地方,却又隐约觉得烫得生疼。

    流筝摇头:“不必。”

    季应玄的目光凝在她眼角的泪痕上,重又变得深静,仿佛醒来那一刹那的戾气只是错觉。

    ***

    他没有动用灵力来保护自己,以肉体凡胎硬生生扛下了这三十鞭,所以无论雁长徵怎么试他,都抓不到他的把柄。www.yayan.me

    季应玄一介凡身,被锁在寒冰灵障里,受冰霜刺骨之寒、雷电殛身之痛。更有太羲宫的弟子手持幽刺鞭从旁责问,每问一句,打在身上的鞭子就更重一分。

    没关系。他对季千里说,你快快长大,等你长大了,娘就会来接咱们,她若知道我有剑骨,一定会很高兴,是不是?

    “我不知。”

    那时的绝望与痛苦,令季应玄至今心有余悸。

    乌发垂掩,使黑更黑,白越白,黑白分明处,一双深静无澜的眼睛,望之却令人心惊。

    他浑身只剩一副剑骨,他唯一的活路只有炼出命剑,成为和母亲一样的侠客,负剑离开张家。

    流筝道:“你若想修道,可荐你去听危楼,你若想回凡界,可赠你傍身之财、立命之资,依你的才能,想必会在凡界过得很好。”

    温凉灵润的参茶唤醒了季应玄些许知觉,使他半梦半醒地坠入许多往昔场景中。

    一个不肯承认,一个不肯相信,唯闻幽刺鞭破风落下的声音,倒刺划破衣服,直刺进血肉里。

    被绑在刑台上的季应玄动弹不得,已经疼得无力出声,一双眼睛血濛濛地望着雁长徵,他的脸让季应玄想起了十年前的雁濯尘。

    季千里已经死了,母亲不会回来接他了。

    寄居在舅舅家的生活时常要看人眼色,好像所有人都惧怕他那克得父母亡散的孤煞命格。

    幽暗的眼底乍然滚起金赭色的莲火,眼底的恨意与戾气尚未褪去,吞噬了覆在瞳仁上的温柔谦和。

    门外传来脚步声,季应玄轻轻侧过脸去,缓缓松开了她。

    这样被活生生剖开的感觉,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我没有。”

    他梦见母亲牵着他的手将他送到舅舅家,半路买下一只瘸腿的小羊羔让他抱在怀里,对他说:“等你将这只羊养大,我便会回来接你,咱们到云京去,我开武馆养你读书。”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离开时背着一柄剑。

    梦境在强烈的情绪中破碎,季应玄蓦然睁开眼,抓住了那只探向他的手。

    他对上一双朦胧的泪眼,是雁流筝。

    流筝再次起身将灯芯挑亮,回来时手里端了一杯参茶,沿着季应玄失去血色的嘴唇缓缓倒入,倒一口,停一停,直到他全都咽下去。

    流筝又取了一指续弦胶,与麻散搅匀后,用手指轻轻涂抹在季应玄的右肩的伤口里。她没有看他的眼睛,却低声与他解释:“白色的是用凤喙和麟角熬制的续弦胶,能接骨续筋,绿色的是麻药,可以缓解你的疼痛,等会儿我要用红颜枯木灰线给你缝合伤口,你不要看。”

    季应玄安静得连呼吸也几不可闻,像个死人。

    青帐曳曳,灯影恍恍。

    半个时辰,三十幽刺鞭,折腾掉他半条命,却仍问不出一个字,再打下去,只怕会活生生打死。

    他的生活里只剩下两件事,将季千里养大,和好好练剑。

    子雍知道她是真的生了气,不敢置喙,负手走到一旁站着。

    流筝捏着银针轻轻舒了口气,下手之前对子雍说道:“去为季公子找一套干净的衣服,叫厨房明早准备点清淡的吃食。”

    他接过幽刺鞭,随意握在手中慢慢绕着,威厉淡漠的目光落在季应玄脸上,仿佛要将他剖开,直取他的灵府深处。

    “墨族人为何会出现在止善山上,你是如何与他们通风报信?”

    “不弃?”雁长徵冷笑:“流筝她可怜你,同情你,但是她保不住你。我劝你还是放聪明些,说点实话,不要放着痛快的活路不选,去选千刀万剐的死路。”

    流筝手中银针微顿,她想说对不起,最终却没能说出口,只是咬住了下唇,脸色愈发苍白。

    他的声音艰难而清楚:“那我心甘情愿……还给她。”

    她顿了顿,声音低而浅:“我知道,你季应玄被人剖心剥骨,推下地火之隙,经历了地火的洗练折磨后,终于爬出深渊。他有一个缜密的复仇计划。先夺回自己的剑骨,再将仇敌门派屠戮干净。计划折在了第一步。他爱上了仇人的妹妹——如今正占用他剑骨的那个人。----阅读指南:1.1v1,he,双c2.虽然文案是男主视角,但正文是主女主视角3.不虐,男主有些恋爱脑,但男主的仇恨只涉及他一人,放弃报仇不会侵犯第三方权益文案修改于2024.02.28

    雁长徵出关后听说了流筝受伤的事,先召子雍前去问讯,接着便派人缉拿了季应玄,前往诫台。www.yajie.me

    他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将脸侧向青帐拂动的方向。

    “只是为了寻找木材……”

    季应玄垂着头喘息,仿佛半死不活,水汽在他面上凝成一层薄霜。

    雁长徵起身走了下来。

    他不能停,不能休。

    瞬间碎筋分骨,血涌如注。

    身上又传来疼痛,是那种熟悉的、活生生被人剖解的感觉。季应玄知道梦里接下来的场景,那令他恶心、恐惧、万念俱灰,无论如何都挣不开的剜心剖骨。

    流筝忐忑不安地观察他的脸色:“不必忍痛,若是疼,我下手再轻一些。”

    “对不起……是不是太疼了,我再去给你取些灵药敷上。”

    季应玄勉强抬起头来,一道血淋淋的鞭痕沿着他的下颌蔓延到左胸,随着他的呼吸而向外析出血珠。

    但是后来季千里死了。表弟生病,道士说季千里是邪物,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要了季千里的命。

    流筝的声音低了低:“你的手现在不能用力,请你不要……不要乱动。”

    他比雁长徵更想偿还这份被迫承受的情,掣肘他抉择的债。他不愿欠雁流筝一丝一毫,为此他宁可遭受十倍于她的痛苦。

    “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我已和父亲谈好,等你养好伤,就送你下山去。”

    话音甫落,雁长徵突然抬手,倒转手中鞭梢,猛一用力,将并指粗的鞭梢狠狠插进了他右肩的中府穴!

    “你不像凡人,也不像妖魔。”雁长徵说:“凡人胆怯有畏,妖魔狂躁有恨,而你好像什么都没有。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雁长徵握着倒转的鞭梢,沿着季应玄的中府穴一路向下謋开,直逼灵墟穴,大有将他竖劈为半,并碎尸万段的意思。

    “为何要害大小姐的性命?”

    诫台是罪修受刑的地方。

    季应玄淡淡道:“比起在诫台受刑,这算不得什么。”

    他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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