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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家主纳妾。”
石库门里进不了车，剩下的路只好跑着去。
索性这样冒冒失失冲了来，得到的结果并不坏。
只听站在对面一个店伙打扮的人，喋喋不休道：“李先生赊了二十多块的饭钱呢。你夫妇是体面人，结交的也都是阔人，随便哪里活动一下子，就能把我们店里的账给开销了。一年三节，你们每节都不肯结清，到今天整一年啦！端午中秋，我也来了好多趟，你总说到年底结总账。其实，我们店里并没有这种规矩，一节归一节，上一节的账干净了，下一节才敢接着做你们生意。为这个，东家把我好一通臭骂。现在要过年了，实在不能拖了。”
突然，一阵笑闹声由墙外传来，接着唢呐、锣鼓响成一片，很快又无声息了。www.mingxian.me
店伙接过钱，真由心眼儿里乐出来，脸上的皱纹舒展成一朵花：“哎呦，谢谢老板了，来年祝你发大财啦！”
至于隔壁邻居家这件滑稽喜事，三姨娘也有自己的猜测：“其实，隔壁家里的小一辈未必多正派，只是觉得收了好人家的闺女来抵债，怕外面人说他们崭新的人物做的事却跟文明不沾边，因此才不要的。倒是他们老子本来就古板板的，不怕人家说。www.mingxia.me可是这一来，这好人家的闺女未来的境地就更糟了。”
杜景堂不禁狐疑：“怎么现在过年，除了放爆竹，还时兴这种吹吹打打的场面了？”
“二十八块九毛六呢。”店伙答应得不假思索，赶紧又笑着翻出那张在衣襟里藏软了的账篇子，“过年谁也想有个好口彩，我可以替东家拍板，只要二十八块六毛，一整年的账就算是两清了。”
窄小的弄堂里，正站了一个清瘦的身影。按说，天气凉了该穿厚一些，身量应该圆起来才对，可那人却在一个反面，看身量仿佛比前次见面瘦了一整圈。脸上的五官皱在一起，正不知如何开交才是。
是了，刚才奏了《百鸟朝凤》，确实是新人过门常用的。
听着有些熟悉，熟悉到她有些抗拒此刻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个名字。
这层冤枉，杜景堂不知道，自然更没法解释。他只管把小汽车油门踩到底，在冷寂的夜里，不断按着喇叭扰人好梦。
苏傲雪冲口就想啐他，抹掉三毛六可真大方呢，指着留下的六毛钱发财不成？！要是规规矩矩做生意，不管抹几毛几分总是一个实惠，可这种记账的生意是不可能干净的，偏生自家男人不争气，赊着人家的账老也不肯还，叫她哪有底气追究这个话。即便是追究，酒菜都是下肚的，要对账也无从对起。况且，她也不想给杜景堂那种印象，好像她不单爱欠账，还喜欢分斤拨两图小便宜似的，因此只好默然了。
店伙瞧见迎面来了个穿戴体面的西装男子，觉得这笔烂账或许有柳暗花明的机会。因为寻常人看见要债的情形，关系一般的亲友总是忙着避开，能迎上来的必然是很亲很仗义的。可也是奇怪了，李家这婆娘居然跟傻子似地动也不动，那他二人究竟认识不认识呢？
“隔壁哪个儿子？”
“抵债……”杜景堂呓语般呢喃着，猛然又接上了那段因三姨娘的造访而打断的忧思，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这便顾不得什么，捧了件大衣径直往外冲。
三姨娘脸色暗了暗，连同声音都沙哑了许多：“人家女孩子家里上赶着送来抵债的，儿子们都说不要，就给老子了。”
账是开销了，可苏傲雪心里并不感到轻松，反而觉得比先更沉重了。
她以自己前半辈子的经历看人，从不把任何男人想得多高贵。所以，就料着杜景堂在黑黢黢的冷天也要跑出去的原因，必然不会有多么正经。
杜景堂又开口了，这回的声音比说先一句话时更近了些：“整三十，添头算是你的脚力钱。”
苏傲雪急得心里一片冰凉，眼里倒是有热意汩汩而来。就在她无可如何之时，身后蓦地传来一道声音：“一共多少钱？”
这就是二人间的差距，人家不仅不会赊账，还有许多闲钱打赏。而她，为那几毛几分的计较，还要在心里生闷气。
她知道自己身无一物，也许世人看来，她这样的人没必要抱着很重的自尊，可她改不掉这个富贵病。或者再说明白一点，她在他面前总是不自主地犯这个病。她一身穷相，不在乎任何人的嘲笑，却独独不敢叫他碰见。
杜景堂望了望苏傲雪僵直的身形，完全没有要转过来的意思。只好再次上前一步，挨着她仅一拳的距离。然后盯着店伙看，用眼神示意自己可以作为代表了结此事。
三姨娘追在身后连问“你去哪儿”，却是追不到答案了。她看着两道院门被风吹着碰出很响的动静，不由沉沉叹出一口气：“这么晚了，能去哪儿？你受过别人的胁迫，最好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吧。”
店伙自然不肯依，一双冰手不停拍着大腿，道：“别说一礼拜，三天我都等不了。我去年没回乡下，今年我想回去，明天就要走呢。可是，东家埋怨我不该答应你年终结账，非说你家的账不结清爽，就要在我工钱里扣。我急着回老家呢，手边没钱怎么……”
三姨娘听他说的可笑，又不好调侃他是“傻子”，只得抿着嘴，发乐地解释着：“是隔壁宅里纳妾呢。”
虽然北风刮得紧，身上也没穿厚衣，但苏傲雪额头却有冒不完的汗，欠钱不还她也没底气，找不出别的话说，只好反复道：“年前，我说年前一定给的，还有一礼拜呢。”
杜景堂听时，两道眉毛一拧，道：“那老头又不是没二房，况且那么大年纪了……”
不得不说杜守晖是有女人福的，从良的姨太太向来没有几个好名声的。但只看这位三姨娘说话时感同身受的那个样子，就知道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一个人物。
] “是家主纳妾。”
石库门里进不了车，剩下的路只好跑着去。
索性这样冒冒失失冲了来，得到的结果并不坏。
只听站在对面一个店伙打扮的人，喋喋不休道：“李先生赊了二十多块的饭钱呢。你夫妇是体面人，结交的也都是阔人，随便哪里活动一下子，就能把我们店里的账给开销了。一年三节，你们每节都不肯结清，到今天整一年啦！端午中秋，我也来了好多趟，你总说到年底结总账。其实，我们店里并没有这种规矩，一节归一节，上一节的账干净了，下一节才敢接着做你们生意。为这个，东家把我好一通臭骂。现在要过年了，实在不能拖了。”
突然，一阵笑闹声由墙外传来，接着唢呐、锣鼓响成一片，很快又无声息了。www.mingxian.me
店伙接过钱，真由心眼儿里乐出来，脸上的皱纹舒展成一朵花：“哎呦，谢谢老板了，来年祝你发大财啦！”
至于隔壁邻居家这件滑稽喜事，三姨娘也有自己的猜测：“其实，隔壁家里的小一辈未必多正派，只是觉得收了好人家的闺女来抵债，怕外面人说他们崭新的人物做的事却跟文明不沾边，因此才不要的。倒是他们老子本来就古板板的，不怕人家说。www.mingxia.me可是这一来，这好人家的闺女未来的境地就更糟了。”
杜景堂不禁狐疑：“怎么现在过年，除了放爆竹，还时兴这种吹吹打打的场面了？”
“二十八块九毛六呢。”店伙答应得不假思索，赶紧又笑着翻出那张在衣襟里藏软了的账篇子，“过年谁也想有个好口彩，我可以替东家拍板，只要二十八块六毛，一整年的账就算是两清了。”
窄小的弄堂里，正站了一个清瘦的身影。按说，天气凉了该穿厚一些，身量应该圆起来才对，可那人却在一个反面，看身量仿佛比前次见面瘦了一整圈。脸上的五官皱在一起，正不知如何开交才是。
是了，刚才奏了《百鸟朝凤》，确实是新人过门常用的。
听着有些熟悉，熟悉到她有些抗拒此刻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个名字。
这层冤枉，杜景堂不知道，自然更没法解释。他只管把小汽车油门踩到底，在冷寂的夜里，不断按着喇叭扰人好梦。
苏傲雪冲口就想啐他，抹掉三毛六可真大方呢，指着留下的六毛钱发财不成？！要是规规矩矩做生意，不管抹几毛几分总是一个实惠，可这种记账的生意是不可能干净的，偏生自家男人不争气，赊着人家的账老也不肯还，叫她哪有底气追究这个话。即便是追究，酒菜都是下肚的，要对账也无从对起。况且，她也不想给杜景堂那种印象，好像她不单爱欠账，还喜欢分斤拨两图小便宜似的，因此只好默然了。
店伙瞧见迎面来了个穿戴体面的西装男子，觉得这笔烂账或许有柳暗花明的机会。因为寻常人看见要债的情形，关系一般的亲友总是忙着避开，能迎上来的必然是很亲很仗义的。可也是奇怪了，李家这婆娘居然跟傻子似地动也不动，那他二人究竟认识不认识呢？
“隔壁哪个儿子？”
“抵债……”杜景堂呓语般呢喃着，猛然又接上了那段因三姨娘的造访而打断的忧思，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这便顾不得什么，捧了件大衣径直往外冲。
三姨娘脸色暗了暗，连同声音都沙哑了许多：“人家女孩子家里上赶着送来抵债的，儿子们都说不要，就给老子了。”
账是开销了，可苏傲雪心里并不感到轻松，反而觉得比先更沉重了。
她以自己前半辈子的经历看人，从不把任何男人想得多高贵。所以，就料着杜景堂在黑黢黢的冷天也要跑出去的原因，必然不会有多么正经。
杜景堂又开口了，这回的声音比说先一句话时更近了些：“整三十，添头算是你的脚力钱。”
苏傲雪急得心里一片冰凉，眼里倒是有热意汩汩而来。就在她无可如何之时，身后蓦地传来一道声音：“一共多少钱？”
这就是二人间的差距，人家不仅不会赊账，还有许多闲钱打赏。而她，为那几毛几分的计较，还要在心里生闷气。
她知道自己身无一物，也许世人看来，她这样的人没必要抱着很重的自尊，可她改不掉这个富贵病。或者再说明白一点，她在他面前总是不自主地犯这个病。她一身穷相，不在乎任何人的嘲笑，却独独不敢叫他碰见。
杜景堂望了望苏傲雪僵直的身形，完全没有要转过来的意思。只好再次上前一步，挨着她仅一拳的距离。然后盯着店伙看，用眼神示意自己可以作为代表了结此事。
三姨娘追在身后连问“你去哪儿”，却是追不到答案了。她看着两道院门被风吹着碰出很响的动静，不由沉沉叹出一口气：“这么晚了，能去哪儿？你受过别人的胁迫，最好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吧。”
店伙自然不肯依，一双冰手不停拍着大腿，道：“别说一礼拜，三天我都等不了。我去年没回乡下，今年我想回去，明天就要走呢。可是，东家埋怨我不该答应你年终结账，非说你家的账不结清爽，就要在我工钱里扣。我急着回老家呢，手边没钱怎么……”
三姨娘听他说的可笑，又不好调侃他是“傻子”，只得抿着嘴，发乐地解释着：“是隔壁宅里纳妾呢。”
虽然北风刮得紧，身上也没穿厚衣，但苏傲雪额头却有冒不完的汗，欠钱不还她也没底气，找不出别的话说，只好反复道：“年前，我说年前一定给的，还有一礼拜呢。”
杜景堂听时，两道眉毛一拧，道：“那老头又不是没二房，况且那么大年纪了……”
不得不说杜守晖是有女人福的，从良的姨太太向来没有几个好名声的。但只看这位三姨娘说话时感同身受的那个样子，就知道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一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