５.你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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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尔忙完了手里这一道，盖上锅盖，回头瞧了瞧她举着的胳膊：“下次再被烫到，只要没出血，马上冲凉水，然后厚厚地盖上一层白糖。”“白糖？”

    行野看得自得其乐，百尔便没有去打搅她，自顾自收拾起了菜蔬。行野缓过神来，后悔不迭，急急忙忙去寻她，站在百尔身边正思忖该如何开口，百尔已经笑道：“好看么？”

    “实战经验。连红印都没有。”行野一脸崇敬望着她。百尔点点她鼻尖，湿漉漉的手指蘸了点水，惹得她冰冰痒痒的。“走吧，汤还得炖一会。我带你转转。”

    行野继续走了半天才发现这个小世界并不小，在相似的房间里兜兜转转，她竟然有些迷路了。正当她摸索着各个房间，门铃响了起来。没关系，这里不止自己一个人，行野这么想，便没有着急，继续摸索房间格局。门铃声停下，安静的房间里针落可闻，却没有开门声和寒暄的声音。行野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叮～当～”门铃声突然又开始响了起来，她从没如此慌张过，一时心如擂鼓。门外竟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怎么烫的？”“没注意，胳膊就碰到了锅沿。”

    行野不知背后原委，一路看得高兴，两人转到百尔的卧室，那是和干净完全不搭边的摆设，关上门简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和外面古朴格格不入的布置。米色的墙面插上酒红色几何图形的灰色阴影，搭起了一个拱形门，凸出了一侧墙角。行野忍不住摸了摸，才发现只是视觉效果——方方正正的房间，哪来的多余空间。桌子上零零碎碎摊开了一堆书，语言类居多，她记得百尔不是学这个的，只问：“大学还要学英语么？”“都要的。温故知新嘛～”百尔随便胡诌了两句应付过去，推着她走了出去：“我不是一个好例子，你自己的房间最好不要乱成这样。”想起家家念佛似的念叨，行野赶紧摆摆手：“不会，不会的。”隔壁一间静室里，古琴、古筝、笛子、萧各色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乐器静置在一面墙大的乐器架上，甚是蔚为壮观。百尔悄悄吐槽：“基本没学过两年，就当乐器展了，看着也挺能唬人。”更能唬人的是三面墙绘制的一幅山水图，说是山水，画中只有近处崎岖山路和云苍雾茫的远山。若说山涧落水寥寥勾画隐约可见，那近处石桥下是一丝水花也无，但依水而建的吊屋、裸露的顽石和葱郁的树林无不昭示河流的存在。这大概就是野逸的兴味了。

    偌大的餐厅摆放了一条长长的几案，一面是长凳，一面是藤椅。行野心道新奇，百尔解释给她：“所之喜欢和同学一起玩，以前没少在这边招待。现在高中忙起来了，用的就少了。这张案子空了不短时间。你现在倒是有时间，约着同学来这边玩吧，也算物尽其用。”行野忙想如何婉拒这样的盛情相邀，哪里注意到“在这边”背后指的另一边在哪。百尔丝毫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我的同学最近也三三两两回家了，正好一起约来见一见。认识一下，有什么问题你也方便问。”言尽于此，行野实在找不到理由推脱，只得应声称是。

    “以前被烫伤过么？”“烫过。”行野认真举起左臂朝背对着自己的人晃了晃，仿佛这样才是有力的佐证。www.yajing.me“现在还有一道痕迹。”

    “对，记得敷厚一点。等到不疼了，把白糖冲掉，包管你一点痕迹也没有。”“真的？”

    电话铃声响起，百尔嘱咐了句“你先随便转转”就没了影子。行野捻了颗葡萄，自觉更自在了些，慢慢转开。如果说刚才的山水图里山形耸峙几多堆叠，那么正在步入的这间就是雄厚舒展气象万千了。峰峦环绕叠带相映，相较勾斫更注重晕染，笔力苍劲雄壮，慢慢走过去似有云聚山头，水净林空却暗含有波涛汹涌之势。行野看得惊叹，愣愣地端了盘子，直到掉落颗葡萄才醒过神来。去捡葡萄的空当，忽然发现墙根似有断裂痕迹，摸了摸发现那是一个颇为齐整的线条，隐在水尽潭空的侧峰里，不经意间难以觉察。行野用力推了推，没推动，却带出了一道横向的缝隙。顺势向右轻轻一带，一室鸟语花香映入眼帘。

    与方才不设色的奇崛峭拔不同，这里布景的峰峦林屋以薄墨绘出，或加了些淡粉，或施以藤黄，顿生盎然之色。远远地望过去，一抹重一抹淡的云气也风采许多。及至近处，一片花圃内更是争奇斗艳，花丛参差疏落，情致翩翩，俯仰有致，顾盼相合。更有草虫蛱蝶点缀其间，一枝一叶配合花朵浓淡掩映相接，墙角里的一只兰花，合着此处暗淡的天光不拘一格以迎露含风之态妙趣横生。墙面急转，窗沿下更有一圃芍药开得绚烂多姿，或盛放，或含露，或零落，或颤颤巍巍耷在枝头，黄黄粉粉浓淡点映，饰以三分靛花七分藤黄轻轻描边，更露娇妍之态。

    “出血了么？”“没有，本来没觉得什么，后来觉得有点疼就涂了万京红。”行野有点可惜：“可能涂完了，一直留着这一道消不下去。”

    客厅里没有陈列电视，一排书架里也只是放了半架书，仔细一看，还是教科书和写过的卷子，倒是杂志一摞一摞填得满满当当。百尔有些不好意思：“家里没一个耐得下心看书的，可惜了这个书架，只能放点瓶瓶罐罐充充数。”行野知道这说的就是上排布置的玉石盆景和陶瓷瓦罐，她不通金石，只觉得颜色晦暗了些，无从体味。倒不如对面墙上不规则悬挂的各色锅盅引了她的兴致。

    不能这样僵持下去，不过是开个门而已。行野循着声音终于走出层层房间，冰凉的手握在门把上，分不清到底哪个更冰冷。轻轻一压，推开门，两个人都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巨幅的壁画，靛蓝底色上，一尾赤橙锦鲤囿于其中。行野近乎贪恋地注视着这尾游鱼，金线笔走龙蛇勾勒出飘逸灵动的形状，鳞片几乎在微微闪着光。除去对照鲜明的色彩，没有一丝一毫多余情景的烘托，将一尾锦鲤游水活灵活现展现其间，行野看得入了神。走近些，再看仔细了，才发现远望一派靛色的布景，竟然还有影影绰绰的暗纹。那是一望无尽的平远景象，水纹轻漾，一片云去月来的沉静，深沉地，深沉地，扬起的一朵波澜要将人溺于其中——波色冷寂，恍然间生出荒凉之感。只是顺着水流向上望去，似乎又换了一种笔法，脱了圈层的连续，若有似无的线条波荡横拖，层层叠叠，渐渐有了波诡疾驰之意，突然又是一片空旷，似有闲散趣味，看得人神飞色动，如坠其间。过了半晌，行野回过神来，这幅图看似锦鲤嬉水，可远处颇有江海扬波、水云相接的渺茫之意。她记不得是谁①说过绘画如若达不到自然之态则去寻求传神，若不能传神则去寻求巧妙，如若巧妙也不能那便只能寻求工细了。在她看来，这幅传神之作不失自然，只是，不知道黄休复②会不会评论一句“媚俗趋时者”。

    两人鱼贯而出，只是行野手里多了盘百尔洗给她吃的葡萄。

    显而易见，对于这种反应百尔是司空见惯的：“好看吧？”行野仰着头，开心地笑了。百尔看了心情更是愉悦：“前两年，我热衷于做菜，总觉得厨房东西不够使唤，严重影响我发挥实力，就买了这些。可惜了······买了也没用上，只用顺手的几件就够了。时间久了也不好退，干脆就挂在这，当做装置艺术。”她贴心地隐去了这些家伙事是父亲心疼她，大张旗鼓搜罗来，以致添置太多一度被母亲嗔怒的事实。只是悬挂在墙上，倒确实是她的主意——父亲的拳拳之心，自是不好拂逆，起码不能在和母亲偏宠弟弟的攀比里落了下风。

    心下稍安，行野跟随百尔踏入了这所陌生的小世界。www.feiwu.me

    “好。”行野老老实实答。“不止这一面墙，房间里还有几幅山水和花卉草虫，你去看着玩罢。”百尔虽然这样说，行野却是实在不好意思当真这么听话了。帮着打了下手备好菜，她就不敢动了，或者说，不敢帮倒忙了。百尔怕她尴尬，也有心想试试她的手艺，在旁边指点着她动手做了一个炒饭。做了半截，饶是她做好了饭量不多扔掉也不可惜的心理准备，还是心疼起反复受油煎熬，死活不熟的米饭，自己接过手来。她是看的明白了：行野怕油，火不敢开大，怕迸溅也不敢翻炒，不是做不熟就是做过糊。

    再走两步，又是云横白练、日影浮光之色，这幅画便是要尽了。行野心里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环顾一周，瞧见除开小几柜和矮床遮挡了一些景象，整体一派俨然。目光最后落到了一扇半掩的门上，这就是格格不入的源头了。推开门，这又是一间宽敞的厅室，只是一面巨大的屏幕贴在墙上，几条线杂乱地打着卷垂下来插在几台机器上。正对的一条长长软软的沙发上深灰色铺巾被坐得皱皱巴巴，还散乱扔着几台半旧的手柄，地上也掉了几枚抱枕。行野心中突然生出了“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苍凉茫然之感——这里的装饰风格与方才截然不同，不仅仅是夸张硬挺的装点，更多了些生活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