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曹琴默篇 驴与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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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贵人禁足半个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不是的。

    “欣常在怎么回事？这个时候把皇上请过去？”

    *

    音袖没有说完，但是看到曹琴默已然没了动静，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曹琴默看着正在喂奶的乳母，眼神涣散，但是心里仍旧忍不住盘算起来。

    曹琴默掀开被褥，脚刚沾到鞋子，音袖便哭哭啼啼地跪在她脚边，拦着不让她走。

    只是觉得眼皮很重，重得睁不开眼睛，所有的影像都是模糊的，仿佛被水晕了好几遍。

    音袖关切地拦住曹琴默，似乎不希望她下床去。

    这是无情的地狱，没有什么善恶之分，只有敌我。认识旁人的恶，也认识自己的恶，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曹琴默根本没有听弦思说完，一口饮尽，她哪里还有考虑保大还是保小的机会，这碗药下去，听天由命。

    醒来的时候，心是麻麻的。

    欣常在不愧是王府里的老人了，算着日子，她和芳贵人有孕的时机差得不多，正是福晋忙着迁宫事宜，日日往返于紫禁城和王府之间的时候。

    音袖从外头回来，看上去心情不错，她凑到曹琴默耳边，说道：“芳贵人小产了。”

    好不容易找回的一丝清醒，若是再失了机会，只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七日后，曹琴默终于恢复了些元气，已经能够如常行走饮食了。

    曹琴默不由地蜷缩在床上，环抱着自己的身子，感觉到浑身的血都渐渐凉透。

    “事情办的不错，以后我贴身的事就由你来做吧。”

    乳母们照料着温宜，她也不必费力，只是，温宜肠胃娇嫩，总是吐奶，瘦瘦小小的。

    皇上会偏向谁几乎是一目了然，年羹尧刚封了二等公，是当朝新贵，华妃更是风头无两。

    痛吗？曹琴默已经不知道了。

    “小主，您起来做什么？”

    芳贵人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弦思污蔑吗？她倒要瞧瞧看，她的心智到底够不够坚硬，能禁得起如此的拷问。

    不。www.yeyue.me不是的。是她要求的。是她让弦思向江太医恳求的。

    一旦开始思考，脑子就变得愈发清晰，连疼痛的感觉都慢慢回来了。

    曹琴默听到接生嬷嬷的祝贺与恭喜之声，激动得流下泪水，身子却已经完全动弹不得了。

    “江太医说，药性凶猛，难保......”

    这是进宫后分到她身边当差的宫女，托年世兰查过，家底还算干净，但于她而言终究是没有弦思亲近的。

    汗水黏腻，将发丝都贴在头皮上，曹琴默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思绪却仍旧像是急速搅动的旋涡，停也停不下来。

    除了催产药刚喝下时能感觉到腹部的阵痛，后来几个时辰都浑浑噩噩，如今她终于又能感觉到孩子的动静了。

    收了琴弦，只怕芳贵人也不敢声张，从前之事倘若真的追查起来，谁倒霉就不一定了。

    “做得够隐蔽吗？”

    曹琴默听见了皇上怒斥弦思的声音，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做不到。

    “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公主和小主平安，奴婢死而无憾。”

    床榻前的人影攒动，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是带着虚影一般叫人看不清楚。

    曹琴默看向音袖，忽然庆幸，音袖不知道王府里的事，倒也安全。

    “我想见皇上，为弦思求情。”

    啊......

    *

    年世兰嗓门大，气势足，已经迷迷糊糊快要晕死过去的曹琴默突然神志又清晰了一些。

    这宫里，都是些陌生人，她无人可信、无人可用，唯有弦思与她相识多年。不可以如此武断地就给她定罪。

    “把太医也叫过去？本宫倒想知道，欣常在是怎么个不适的法子！”

    “子时了！六月十九！观音得道之日！恭喜曹贵人诞下公主！”

    这也是弦思非死不可的理由之一。

    音袖见曹琴默如此抬举，立刻千恩万谢地伏在地上叩拜，过了一会儿才起身，有些好奇地问道：“小主，您为何叫奴婢每日去碎玉轩门口放一卷琴弦呢？”

    曹琴默的心一下子被攥了起来，从前在王府芳格格与她本就不大和睦，又加之谋害费云烟胎儿一事弦思是知情的，只怕是心里早已把芳贵人视作恶人。

    可欣常在更加聪明，低调地怀着孩子不声张，直到瞒不住了才漏出消息来。

    曹琴默看着面前一脸为难的音袖，不得不无奈地低下头。

    午后，宫里闹出了大事，芳贵人小产后对着皇上哭诉是华妃谋害她的孩子。

    因为碎玉轩的芳贵人有孕，太医院照顾嫔妃的太医原就拨了两个过去。再加之皇上登基后太后身子不适，院判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则随侍寿康宫。这档口上，欣常在那边也要太医，那么除了年世兰亲信的江太医，便无人可用了。

    不知道是谁在说话，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耳边闹哄哄的，太医也在说话，接生嬷嬷也在说话。

    芳贵人好歹无辜没了孩子，曹琴默本以为她以柔弱搏出位，大抵也能复宠。没想到因她出口污蔑华妃谋害她腹中龙胎，直接被皇上下令禁足。

    她让音袖每日去送琴弦，不过是想吓吓芳贵人，让她做贼心虚，日夜不安而已。竟然这么快就小产了，倒是曹琴默未曾料到的。

    昏昏沉沉。www.mingyu.me

    “那碗药是谁端给曹贵人的！大胆！竟敢谋害嫔妃与公主！”

    “小主。弦思没了。昨夜华妃娘娘求情，只说送弦思去慎刑司服苦役。可送去的路上路过碎玉轩，芳贵人嘴上不饶人，说了几句不利小主的话，弦思便没有客气......”

    如此杀鸡儆猴，便是警告满宫的奴才们，为小主的意志冒险，就要承担后果。“赌”在紫禁城是错，“认命”才是对。即便认命代表的是“死”，那“死”就是“对”。

    年世兰似乎急于撇清江太医的责任，附和着皇上说道：“此药药性凶猛，一个不小心就会一尸两命。曹贵人如此虚弱，怎会自己要求下胎呢？岂非不要命了？”

    曹琴默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镜子中的自己一笑。

    是这样的。她们的生命，紧紧相连。

    也或许，是故意在她生产之日，漏出消息来的，为的就是叫永和宫的太医人手不足。昨日夜间，最终寝殿里只剩下江太医一人......

    “芳贵人怀着身孕呢，一大早就哭哭啼啼告到养心殿门口，说弦思污蔑她在王府时谋害丽嫔娘娘的胎儿......”

    “常在，皇上说即刻封您为贵人，愿你生产顺遂。”

    是谁活下来，又有几个活下来，都未可知，但她必须赌一把。

    绝望之中，曹琴默忽然感觉到胸口胀痛，只见乳母抱着温宜进来了。

    “温宜，我是额娘啊......”

    曹琴默不知道自己生了多久，只记得喝下催产药的时候还是白天，现在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寝殿里点上了烛火。

    曹琴默闭上眼睛，冷哼了一声，想到被冤枉得没了性命的弦思，眼眶还是不由地湿润。

    很快，药见效了，曹琴默又有了力气，只觉得浑身血液朝着下身涌去，感觉也变得异常敏锐。

    “公主一直在哭呢，许是想额娘了。”

    更何况，皇上心里门清。若从前丽嫔小产一事只是一个未解之谜，但她生产之日，弦思捅破窗户纸“污蔑”芳贵人，则是为皇上明着指出了凶手。

    她生孩子，欣常在把皇上请走了？

    曹琴默将她拢在怀里，忽然找回了辛苦怀胎的熟悉感，刚刚总觉得胸腹处空空的，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传来的消息很多，比如公主由皇上亲赐封号，叫温宜；比如弦思因为护主不力，被皇上问罪；比如欣常在昨夜也诊出了有孕，已经三个月了。

    “呀！贵人血崩了！快救人啊！”

    即便是温宜已经离开了母腹，她依旧记得她的心跳、她的气味、她的温度、她的声音。

    甚至，在这个地狱里，比的就是谁更凶恶，更无情，更善用阴谋诡计。

    在这个宫里，冒风险是需要担责任的，年世兰不愿让江太医担，皇上不愿让刚生了公主的她担，那就只能让弦思这个不值一提的奴婢来担。

    她那么小，却像是有本能一般，在被乳母塞到曹琴默怀里的一瞬停止了哭泣。她软软的趴在曹琴默的怀里，本能地抓着她的胸脯，小脑袋使劲地钻着。

    乳母抱着小脸哭得通红的温宜走到床边，曹琴默看着那陌生的小孩子一时愣怔。身体的反应，在孩子到来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就好像隔空有感应一般。

    只可惜，她身后为她梳妆的人，再也不是弦思了。

    曹琴默轻轻地吻了一下温宜的额头，心中涌起一阵澎湃，仿佛生命里有了一点光亮。

    华妃吃了好大的冤枉，和丽嫔一起去碎玉轩和芳贵人当面对质。

    好像失去了感知周遭事物的能力。

    曹琴默一伸手，拉住身旁的弦思，绝望地说道：“告诉江太医，他用什么药我都认，我撑不下去了。”

    又一次陷入了天旋地转之中，曹琴默听见女儿的啼哭声，也听见年世兰着急陈情的声音，还有皇上兴师问罪的声音。

    音袖见曹琴默没有回答她，回答道：“每日时辰不一，安排的人也都不一。碎玉轩附近往来的人本就少，奴婢都亲自问过话了，没人瞧见。”

    弦思哭着跑了出去，回过头来端了一碗浓黑的药。

    黑暗笼罩着她，她再也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