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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知寒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黎翡说的那个人——被异种腐蚀、被他一剑斩杀的李福儿。他仓促地查看她的伤口,却被无力的手指扯住衣领,她吐出了一大口血,说的是:“救……救……”

    妙真摇了摇头,童声童气地道:“说这话时开始往外冒寒气了哦,冻死人了,谢道长……到这边来。”

    “我不一样!”

    小和尚整了整白色袈裟,坐到谢知寒对面,蒲团柔软,四周静寂,恍惚间似响起隐约的滴水声。

    茫茫大雪,面前是一座被火光和烟尘掩埋的楼宇。在烟尘与大雪混合的气味当中,还掺杂着一丝浓郁的腥甜。他下意识地低头,见到怀里躺着一个年少的孩子。

    谢知寒清楚这是什么。

    谢知寒沉默了片刻,道:“既然你有办法,那就让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这种无妄之灾,怎么能让人全然接受?”

    救救你,是吗?

    无念说:“你不一样,你还……”

    一个年幼的、饱含青春的身体。她的胸口流淌着鲜血,大股大股地蔓延开来,染红了他身上的霜色道袍。

    谢知寒神情不变,伸手摸了一下自己开始愈合的手指,道:“瞎了。”

    黎翡此前倒是跟烂柯寺的慧殊菩萨见过几面,只不过这位菩萨深居简出,少问世事,只在当初修补镇天神柱时出过力,平日里萍踪浪迹,连烂柯寺也不常住。

    黎翡喝了第二杯茶。

    他站起身,绕着谢知寒走了一圈儿,琢磨了半晌:“这我可怎么跟女施主交差,谢道长,要不你再想想?”

    轰——

    “你没有必要想这些。”他说,“我们好不容易才解决异种腐蚀的源头,我不可能让它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在雨打芭蕉的细密水声之中,妙真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转世之说。”

    窗外兰花依依,雨露从花叶间滴落。

    完全失去理智的黎翡,比再多的怪物都可怕。她能将这些灾祸摆平,就能制造出比这还大、还惨烈的祸事。

    妙真闭上眼,双手合十,认真道:“小僧不敢。”

    “你没有心。”无念说,“你不会死。”

    黎九如的脑海不断震动,像是有无数扭曲的丝线缠绕在了一起,混乱地勾连,残酷地绷紧,她响起一阵又一阵的耳鸣,胸口激烈地起伏着,里面仿佛回响着空荡荡的风声。

    如今竟在寺中等候,想必也是为了黎翡破除封印的这件大事了。

    第7章

    妙真翻开了光阴书。

    黎翡脑海里的杂音瞬间一空,只剩下飘雪落下的细碎声响,还有他沉重的喘息。

    谢知寒操纵不了这具身体,只能依靠回想。而无念居然也没有开口,而是用手攥住了黎翡的手腕,他沉沉地吐息,被压制得几乎喘不过气,声音低哑地唤:“九如……”

    四周的魔气威慑力已经上升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地步。

    青鸾俯冲而下,一座山水间的寺庙浮现其中,云雾缭绕。上面的匾额刻着古朴无奇的“烂柯”二字,两边的对联为:钟声惊醒迷梦客,红尘笼住弈棋人。

    寺内一片寂静,往来僧人脚步悄然。青鸾停下之后,妙真脚步微顿,转头道:“还请女施主进入正堂,菩萨已等候多时了。”

    无念只是沉默地抱紧了她,甚至让穿过她身体的剑锋扎伤了自己。

    她的骨翼狂躁地翕动,尾端的刺像是刀锋一样插进雪中。左眼的火焰熄灭了,露出玲珑剔透的颜色。

    ……

    下一瞬间,眼前的一切场景都倏地退去,金光消散,谢知寒的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

    “也是哈,这可是光阴书……给你用多了会变傻子。”妙真讪讪地道,放弃了再来一次的想法,转移话题道,“也不知道菩萨那边怎么样了……”

    无念擦了擦身上的血迹……实际上,他身上的血已经擦不干净了。当他再度被失控的黎翡接近时,居然用力地抱住了她,他将黎九如按在怀里,手中凝聚出一把冰雪似的长剑。

    这是无念剑尊。谢知寒想,这是他的记忆,他和她的爱恨,与我无关。

    无念的声音停住了。

    黎翡笑了一声,对着小和尚道:“你照顾他?”

    那就是被剑砍断的痕迹。

    变成世人欲诛杀的罪孽之一。

    妙真立刻道:“小僧会照顾好谢道长的。”

    他摸了摸系着绸带的双眼,还没从那个痛到令人神经过敏的场景里完全恢复。而且比起身体上感觉到的疼痛来说,那种精神上的煎熬更可怕。

    她的喉咙干渴的要命,没有过多思考地在无念身上舔了一口血,然后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怎么不把我也‘处理’掉?”

    然而他预想的对话没有到来。被逼出原型的黎翡瞬息间扑了上来,扯住他的肩膀掼到地上,两人在厚厚的雪地里滚了一周,她把他摁在身下,炽热的呼吸烫得人快要发抖。

    这世上可能没有第二个人愿意接近失控的魔族,何况是像黎翡这个级别的魔族。他的身体充分品尝到了利齿的味道,甚至恍惚之间,觉得自己会变成她的一道美味佳肴。

    “忘尘海消磨红尘,磨损记忆,这些你也知道。”慧殊道,“不过倒还有另一个方法

    “我没有心了……”黎翡笑了笑,“你没办法杀了我。”

    在她身后,火光、烟尘、搅碎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她像是要杀了他,但她浑身的伤太多太重,脑海里混沌地收缩着,头痛得快要裂开,更何况——她的剑,还收在无念的身体里。

    无念看着她道:“小福被异种腐蚀了。她也会变成那种无理智的怪物。”

    “你……”

    “他们来了。”慧殊菩萨道,“九如施主希望他回想起哪一部分?”

    “那我呢。”黎九如问。

    在书页纸张掀开的刹那,薄如蝉翼的纸页泛起密密麻麻的金光,仿佛有一声极为沉重的钟鸣在脑海中响起。

    男生女相的慧殊菩萨与她相对而坐,两人之间放着一盘棋。

    谢知寒喉咙发干,他放下了怀里的尸体,用一种自己也无法相信的冷静注视着她。他在心中默然地想着: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黎翡咬住了他的肩膀。

    黎翡扯了扯唇角:“要说没有理智,我才是你心里无理智的怪物。”

    黎九如扣住了他的喉咙,似乎是因为魔化的太久,她的理智濒临崩溃,失控地撕咬他的喉咙。

    谢知寒被脑海中的巨响震得失去五感,他下意识的捂住额角,突然发现眼前的视觉恢复了,四周倏地从寂静的禅房,变为一片冰天雪地。

    他因修炼出错,如今是个小孩子模样,可修为却是实打实的,跟谢知寒在道门正宗的地位相差仿佛。妙真引着他走过烂柯寺的石子路,将他带入一间幽闭的禅房当中,房间内寂静无声,只在蒲团正中放着一尊菩萨像,一本无字之书。

    “我有什么不一样!如果是这个理由,你早该杀的是我!”

    淅淅沥沥的流血声,被咬开、被吃掉的痛和恐惧,还有一种难以描述、不可理喻的献祭感,居然能同时出现在他的心中。她的牙齿险些咬碎他的喉骨,但却又被无念身上护体的剑光反震开一臂的距离。

    谢知寒吐出一口气,道:“我只是想知道前世的记忆,不想把元神都毁在上面。”

    烂柯寺的时光之术乃是天下一绝,这本书就是这座佛寺、乃至于佛门的镇派之宝——光阴书。除了菩萨和住持之外,就只有眼前身为佛子的妙真才能动用,若非他们几人使用佛门妙法,其他人就算是翻开,也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无字之书。

    “为什么……”黎翡夹杂着叹息的尾音像是澌澌的雪落声。“为什么要……这么做。”

    黎翡伸手摸了一把小和尚的光头,在他手感不错的秃瓢上揉了一把,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唇边带着一丝轻微笑意地道:“说得好,小和尚,要是还有坏心的话,本座拆了你的庙。”

    妙真道:“菩萨说,无论女施主是如何想,都不会让谢道长一死了之的。既然如此,小僧自然好好保护道长,这也是菩萨的嘱托。”

    她浑身是血地撑起身体。外表的伤口数不胜数,血迹蛰过她燃烧着紫色焰火的双眸,眼眶里的瞳仁完全烧成了火焰,魔族的羽翼残破不堪,但上面只有一种伤。

    有妙真引路,飞鸾青霄车在十三魔域上空穿过一片金光,旋即越过千山万水,进入一片锦绣绵延的山川之间。www.banweishuwu.com

    一旁的妙真合上光阴书,摸着小光头纳闷地道:“只能想得起这些吗?不对啊。”

    谢知寒的大脑几乎被这种低温冰封,就在此刻,眼前燃烧着的、尘灰四起的楼宇倒塌了,在断裂的房梁中,他见到了当年的黎翡。

    黎翡看了谢知寒一眼。

    “你们的能耐越来越差劲了。”黎翡道,“居然问我这种问题。”

    她突如其来地提高声音,插进地面的骨刺拔了出来,覆雪的地面上皲裂出如蛛网的裂隙,裂缝咔嚓咔嚓地在雪下炸开,像是被撞碎出破碎纹路的瓷器。

    但不管怎样都好,他还是死死地摁住了她,那把冰雪长剑从后方穿过去,穿透了她的琵琶骨,一寸寸地冻结了她沸热的血液和神经。

    杀掉这种等级的魔族,就要刺穿她的心脏。但她的心脏早就被剖出来,放到镇天神柱之中。但同样的,没有心脏,她会慢慢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怪物,跟她杀过的无数异种妖魔变成同样的东西。

    等到黎翡进入正堂、身影消失后,妙真才嗖地回过头,眼神活跃地打量了谢知寒片刻,忽然道:“阿弥陀佛,难为你被她抓走了,这真是活了好几千年的大前辈,让人好有压力。对了,你的眼睛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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