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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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糙理不糙。

    上次返回稻妻时，有一天，我与鬼隆大叔坐在破木船上闲聊。他突然对我说，他梦见自己跟兄弟们在风平浪静的须弥海域打劫了一艘富庶的商船，船上的那些须弥商人各个儿穿金戴银，一看都是些肥得流油的角色。

    我常常想，若是我没有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就好了。

    虽说现在的我已经不必承受毕业的压力，但作为院内导师，也不得不被强行关在昏暗的礼堂里，旁观那群学生在讲台上舌战群儒。

    艾尔海森避也不避，任由坚硬的伞柄重重磕在自己的下巴上。

    第 22 章

    我一手举着雨伞，一手将坛子紧紧抱在怀里，死活不愿意撒开。

    那是我头一回在艾尔海森面前哭，也是迄今为止的唯一一次。

    艾尔海森用铲子背面压平那片被他重新翻过一遍的土地，接着后退一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刻在墓碑上的文字看，身体再也没有动过。

    我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艾尔海森，你还是不是人？她是和你相依为命的祖母，是一手将你抚养长大的人，可是从今以后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见不到了！你究竟能不能明白啊！”

    说实话，被如此稚嫩的声音称呼为孩子，我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那会儿，我看着少年模样的艾尔海森握着长长的铲子，在青草地上挖出一个半米来宽的坑。然后，他朝我伸出手：“给我。”

    此时此刻，我们脚下的这片国土正蛰伏着什么蠢蠢欲动之物，它们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

    至于这一天究竟何时会到来，我想，或许是片刻，或许是明天，抑或是明年。

    这天对我而言亦是折磨。

    他的轮廓变得更加锋利，眼神也变得更加坚定。现在的艾尔海森，正如他祖母所祈愿的那样，活得无愧于心，活得自由自在。

    这孩子还挺会比喻。我想。

    艾尔海森把铲子搁在墓碑边上，双手并用接过去。

    “一起去看看她吧。”艾尔海森忽然说。

    祖母所祈求的平静不应被破坏。

    她略微思忖片刻，飘渺的声音再度响起：“不会的，因为你不仅是个聪明的孩子，更是个善良的孩子。”

    如世有神谕，我想，那一定是我在梦中所听到过的那句——

    我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冲着茫茫山谷的喊话像是在这一刻得到了回应。

    过了会儿，声音的主人问我：“这里的风景明明如此美丽，为何你仍是心事重重呢？我花了好大的力气，都没办法把你的天空变成纯粹的蔚蓝色。”

    没过片刻，艾尔海森便把骨灰坛放进了他平地挖出的土坑里，尔后起身，重新拿起铲子，把挖开的泥土一铲子一铲子地铺将回去。

    “人生有且仅有一次，安妮塔，请随心所欲地为自己活着吧。”

    于是我终于将怀里的坛子递出去，抽噎着对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安妮塔，安妮塔。”

    我从硬梆梆的木床上掀开被子起身，推门走出去。

    然而她的语气过于温柔慈悲，道出的竟又真像是母亲会对孩子说出的话语。

    祖母说，儿时的她也总爱在野外与林间那些可爱的动植物作伴，有次甚至还从跳跳菇弹起的高空中摔将下来折了腿，让父母很是头疼。

    艾尔海森问我：“你明天有空吗？”

    然而，这次的动摇来得快消失得更快。

    她是维摩庄出身，在我小时候，她常常对我说起自己在维摩庄度过的童年。

    于是我点点头：“好。”

    我惊讶：“你能知道我心中在想什么？”

    他和兄弟们随即将商人们五花大绑扔进海里，将船舱里镶着金银宝石的箱子洗劫一空。结果打开一看，发现里边儿装的压根不是闪亮亮圆溜溜的金币，而是一堆堆在他们眼里形同废纸的精装书。

    从半空落下的绵绵细雨令我不禁想起了将装有祖母骨灰的坛子抱到此处的那一天，只不过，那天的雨下得更快更急。

    她像是一笑：“谢谢夸奖。”

    我不知声音究竟来自何方，便只能抬头望向天空：“因为这一切都是假象，我不过是在做梦。”

    我看着他那张神色寡淡的脸，终于没能忍住情绪，在漫天雨声中号啕大哭起来。

着血液循环进四肢百骸。

    第 23 章

    他十分粗俗地说：“操，果然书读太多只会让脑子变得不正常。是人就会做梦，哪管你是什么须弥人还是稻妻人，除非你他妈压根儿就不是个人。”

    他又怎么可能不难过。

    因为对面的艾尔海森停下了进食的动作，慢悠悠地抬眼看向我。他的面孔终于在逐渐冷却的空气中变得清晰，话音也是。

    蓝天白云之下，柔和的微风吹拂着一片如梦似幻的帕蒂莎兰海。那是真正的帕蒂莎兰，绿色的茎叶托着被阳光渲染成温柔梅粉色的花瓣，吸引来成片的晶蝶于半空中飞舞摇曳。

    我愣了愣，用虚空终端确认了一下排课信息，回答：“下午有。”

    这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我所重视的那些人。

    他垂下头，再抬起时，那双绿色的眼睛变得沉甸甸的。

    因为祭典内容不是歌舞升平把酒言欢，而是把各分院的应届毕业生一个个儿拉到台上做最后的答辩发表。

    “是吧。”她声音轻快。

    所以，虽然她在临终前未曾遗言，我与艾尔海森还是将她葬在了此处。

    这一刻，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艾尔海森是难过的。

    门外的场景与画中出奇一致。

    眼下，某个妙论派学生

    我顺着她的思路些微想了想：“还挺浪漫的。”

    这样的他比平日的样子多了一份真实，浮在他眼里的波澜不惊却未曾改变分毫。

    最后，她说：“想你心中所想，行你所想之事，信你眼前所见。”

    对于寒窗苦读数载的学生们而言，未来是海阔天空还是万丈深渊，全得看今天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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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沉默了两秒，先是告诉他须弥人没那么有钱，不好穿金戴银那口。又对他表示羡慕，因为真正的须弥人都不会做梦。

    洁白的坛子在黑漆漆的湿泥地里变得越来越脏越来越小，最终彻底不见了。

    跳脱出现实的藩篱和无解的怪圈，把教令院啊贤者梦啊什么的丢在一边，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当个缩头乌龟躲起来。这么想想，倒也不赖。

    她的声音稚嫩，语气却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慈悲与怜悯。像是一只母亲伸出的温柔的手，缱绻萦绕于我的耳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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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海中忽闪过卡维向我发出的邀请：“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那在旁人看来或许只觉得可笑的理想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异常坚定，然而，却不再像过去那样不知何处归去似的徘徊在假大空的人道主义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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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底陡然涌现出潮水般的恨意，将撑在手里的伞狠狠扔在他身上。

    请想你心中所想，行你所想之事，信你眼前所见。

    像是为了证明鬼隆大叔的这句话一样，已经十多年没进入过梦乡的我，今夜竟奇迹似的做了个美梦。

    声音像是叹息。

    艾尔海森的祖母安息于维摩庄附近一处群山环抱的山谷之间。

    有人在叫着我的名字，听起来像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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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让我有些难过。

    他把坛子放在手心里掂了掂，忽然低低说一句：“好轻。”

    艾尔海森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也被汗水和雨水濡湿，狼狈地贴在他那张冷白的脸蛋上。

    届时，它们将亮出锋利的爪牙，撕碎我们眼前这片虚伪的祥和与平静，将繁荣的表面毁于尘齑。

    鬼隆大叔为前半句话惋惜了会儿，尔后对我的后半句话表示不屑。

    这会儿，站在我身边的艾尔海森早已从单薄的少年长成了高大的样子，宛如一颗参天而起的树木，沉默且坚毅。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诸多或许意味着更多的可能性，被视若标准的答案也未必是唯一。”说着，她又是一笑，“不必过分执着于如何使前路变得更加清晰，不妨把人生想象成一条氤氲着雾气的河流，木桨被你自己握在手中，你是一位随心所欲的摆渡人。”

    这周是教令院内一年一度的犍尼萨祭，虽然名义上是个祭典，却并不是能让人欢欣雀跃的日子。

    那一天，被雨水连接起来的天地之间，我的哭声经久不息。

    “若是我不慎漂流进了一条错误的河流，那又该怎么办呢？”

    “是梦境又如何呢？梦境不过是你潜意识的投射，这何尝不是更加真实的你。”她说，“就像你撑着伞匆匆路过城市的街道，隔着水汽用余光瞥见倒映在玻璃窗上的剪影，惊鸿一瞥中模糊的自己往往更能让你意识到自身的美丽。”

    然而，我确信。

    我环顾四周，茫茫花海中，除我之外再无第二处人迹。

    他复又开口，语气很平，却很固执：“给我。”

    在梦中睁开眼的我躺在一座由桎树搭成的小木屋里，屋内仅有的两三件家具都是木质的。墙上还用钉子挂了一幅画，画里是一片美丽的帕蒂莎兰海。

    见状，艾尔海森又用平淡的语气重复了一遍：“给我。”

    若我是个长大在雨林深处的野孩子，我早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儿。比如掏掏鸟蛋啦，追追蕈猪啦，钓钓角鲀鱼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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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是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