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紫苏煮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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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饭，刘桂花说道：“明天上午去公社，咱家买斤猪肉回来，最近大家每天下地辛苦了，补一补。你们谁去？”

    在小岭村，一般不年不节的，不到双抢时期，家里是不会买肉吃的，也就是这两年市里改革了生猪购销体制，允许私人经营生猪购销，所以镇上每逢集市也有人摆了私人肉摊，议价买卖，乡里人手头宽裕一点的，在农忙时期才舍得多吃几顿肉。

    他的心上关了一道生了锈的、密不透风的门，而现在，这道门随着厨房里的动静，逐渐有了别的变化。

    吃完晚饭说了几句话，江家人就趁着天还没黑，个个儿去别人家串门子去了。

    这一篓子田螺看着不算特别多，但非常重！她路上怕被别人看见，都不敢停下来。

    而后这些声响味道又随着夜间的凉风往他窗户里飘，更扰得他没有心思干其他事情了。

    她自从辍学以来，干完活逮着机会就去给付海连带着他的兄弟们献殷勤，用后世的话就难听了，叫“当舔狗”，每回吃了付海那边的冷淡态度，回来还都要挨一顿她奶的臭骂，不仅赔了实打实的吃食，还受到了精神创伤，简直没眼看。

    先洗把脸，将脸上的汗水都给冲走了，江兰兰才长舒一口气，开始接水泡田螺、洗菜。

    弄了必需要用到的调料，她又去后头菜园里砍了一根莴笋，想了想，又薅了一把水灵灵绿油油的嫩韭菜，这才去拐角处把田螺给捞起来放进篓子里背走了。

    这是他不能忍受的，他只想努力读书，保持住成绩，等考上了大学，就远走高飞。

    她走到水井边熟练地灌水进压水井里头，使劲压了几下，清凉的井水就上来了。

    尤其是赵爱金，看江兰兰的眼神简直像看鬼子进村，不仅抢她自己的那份，还连带着抢她爹娘的！

    ……

    “我去！”与此同时，江兰兰也举起了手。

    鱼煮的果然是鱼头和鱼尾那一截，没有放豆腐，但汤白汁浓，隐隐有紫苏叶和干辣椒碎沉浮其中，上头撒了一层薄薄的葱花，鲜香扑鼻。

    顾家的屋子比小岭村的大多数人家都要宽敞大气，是他爷爷那辈盖起来的，后来村上倒是有有心人想霸占，但那会儿顾嘉深他爹死了。

    顾嘉深烦闷地将自己摔在床里，用双手枕着脑袋，开始放空心神。

    但是江家的肉票之前兰兰的小姑江小红办回门酒的时候用掉了，所以刘桂花只得忍痛多出点钱了。

    顾嘉深端坐在一张陈旧的桌子前，耳边是那丫头哼哼唧唧不着调的歌声，脑海里是她嘀嘀咕咕五花八门的心声，根本就没有心思看书了。

    兴许她这架势很是唬人，今晚江家吃饭的速度都比往常要快上不少。

    这是这时候很常见的饭后消遣活动，村里甚至有固定下来的八卦场所。晒谷场、大树下、热闹人家的堂屋里，每逢农闲或者傍晚时分，不少人就聚集在一起，不是说东家的长、就是叨西家的短。

    可现在，他感觉有一根绳子在试图拴住自己。

    乡里人再有什么小九九，在死人面前还是颇有讲究的，因此抢占人家屋子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顾嘉深得以一个人住了这栋偌大的房屋。

    【这莴笋可是我挑的最水灵、最嫩的呢，一定很清脆！】

    公社已经改为了乡或镇，大队也改为了村，但刘桂花一直改不了口头上的称呼，就总是公社来、大队去了。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等下人家割最差的肉卖给你，你还咧嘴笑嘞！”赵爱金瞥一眼江兰兰，烦她跳出来给自己制造麻烦。

    都是从小就到处窜的皮猴子，虽然顾家在山坳的最里头，江兰兰也不是很怕。山坳一边住了人家，另一边没有住，只有一条小路，她沿着小路走到了顾家，左右看看，做贼似的轻轻敲门。

    真是没想到，这老大家的丫头片子还发性子了！

    “边上有井，你自己压水上来用，你后边就是厨房，里头油盐调料都有，你自己找。柴在厨房里有一些，少了你就从外面屋檐下搬。”他提醒道。

    “嗯嗯好，你去读书吧，不用管我，等下我做好了叫你吃饭。”江兰兰喘匀了气，大手一挥。

    江兰兰觉醒了之后，可不受不了这种事儿了，偷偷去当舔狗是不可能的了，她要去镇上，那也要事出有因、光明正大，以表自己改过自新。

    等到厨房里的油灯亮起，炒菜声、油盐香，就透过厨房破破烂烂的窗户一个劲儿往院子里飘。

    江兰兰不理她，笑得灿烂：“奶，我去，我同学她爹就是摆肉摊儿的，她爹认得我，我嘴甜一点儿，说不定还能多送我一点猪骨头、猪下水！”

    “放心放心，我一定买肥多瘦少的肉。”拿了钱，江兰兰笑得更加灿烂了。

    顾嘉深将院门关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喘气。院子里十分昏暗，只有侧边房间窗户中透出来一点颤颤巍巍的油灯的光，但顾嘉深就着这点光，看清了江兰兰额头上细密的、闪闪发亮的汗珠。

    江兰兰笑而不语，心说您夹得到啥啊，您顾了老婆顾女儿，稍稍犹豫一下，盘子里就啥也不剩了。

    江良山喝掉小酒盏里最后几滴谷酒，点点头。

    这是他昨天晚上跟自家老婆子提的，这一阵家里老的、大的每天天不亮就去田里拔秧、插秧，一天忙到晚，也着实是亏身体。

    “好嘞！”江兰兰也不讲客气，从他边上走进去，迫不及待地将篓子从背上放下来，“呼！累死我了！”

    刘桂花看了眼江兰兰，犹豫了一下，对白送的猪骨头的渴望还是战胜了对江兰兰的讨厌，她冷着脸把毛票交给江兰兰，叮嘱道：

    斑驳的院门发出动静，缝隙中露出一个湿润着头发的顾嘉深，并且随着院门地打开，江兰兰感受到了一股水汽扑面而来。

    不得不说，江兰兰的内心活动是真的挺丰富的。

    江家在小岭村的中段三队，而顾嘉深的家则是在五队，两家隔得不算远，江兰兰避开大路，闷头行走在田垄上，十来分钟就到了，中途还在路边摘了几片嫩紫苏。

    “顾嘉深，吃饭啦！”江兰兰的声音传了进来，一听就知道这人此刻心情很好。

    猪油是沿着油盐坛子平平刮了一层，这样不会被发现，至于香料，她家八百年也用不上一回，她要是不做嗦螺，约莫下一回使用得等到过年了。

    等了一下没有人来开门，她又重重敲了两下，这回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了。

    顾嘉深面无表情地翻身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到厨房，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满含期待的江兰兰，然后在看到灶台上一碗煮鱼和一碗莴笋丝的时候，表情破了功。

    但这不妨碍她筷子使得飞快，毕竟但凡吃慢一点，那盘子里的菜可就都被她奶和婶子两个人包圆了！

    何秀英又是欣慰，又是担忧，不着痕迹地看她婆婆和妯娌的脸色，在两人的白眼中埋头扒饭。

    而另一碗莴笋丝，

    江兰兰趁着她娘去压水了，匆匆从厨房里掏了块猪油和一点盐，又用一个小碗弄了点酱油、往衣裳兜里装了一点八角与桂皮。

    议价的猪肉要比供销社贵，同样一公斤猪肉，私人摊子上无票要两块五，拿着票去供销社，则只要两块三。

    不过她并不在意，赵爱金这人就是这样，嘴巴子利索，眼睛也很会翻白眼瞪人，小心思多。但她也就这样了，窝里横，胆子怂，真要动手干什么，那是不敢的。

    至于江茂竹则迟钝多了，他抬起饭碗去接菜，笑得憨憨的，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手长，夹得到。”

    江兰兰不喜欢吃刘桂花做的菜，舍不得放油放盐，多下一点猪油都要心疼半天，在饭桌上唠叨好一会儿。炒出来的菜，莴笋吃起来半生不熟，鸡毛菜煮得又黄又碎。

    【嘿，顾嘉深这鱼剖得还挺好嘛，鱼鳞也刮得细致，我还以为他啥也不会呢！】

    顾嘉深抬步往堂屋里走，走到门口，他抿了抿唇，又沉声说道：“米饭我已经蒸好了，只等你的鱼了。水井边那个盆你可以放田螺，到时候给我洗干净就成。”

    “刚在忙，进来。”顾嘉深凝视了一下门外黑黢黢的身影，淡淡说道。

    买肉的事情定了，江兰兰难免又遭了她婶子几个横眼、不阴不阳的几句酸话。

    刘桂花没有再看她折腾，因为到了做饭的时候了。

    【紫苏，我亲爱的紫苏，真是煮鱼的最佳调料了！回头我最好是种上一点。】

    “买了肉就回来，挑肥肉买，买不好小心我抽你！”

    面前的书久久没有翻过一页，顾嘉深噌的一下站起来，开始后悔自己答应了江兰兰这门子事儿。

    正好她下午还想着明天要用个理由去镇上呢，机会就来了。

    “笃笃笃——”窗户被敲响。

    【我江兰兰今儿就大显身手，让顾嘉深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从菜园子里摘了两条莴笋，又折一把鸡毛菜，洗洗切切，莴笋清炒，鸡毛菜煮米汤，再在饭上放几个红薯蒸着，不多一会儿就能熟。

    有的爱八卦的人家，甚至端着饭碗就出来遛弯了，看见哪里有一堆人在说话，就凑上去听，时不时就着话题扒一口饭放嘴里，就跟吃了什么好菜似的。

    何秀英心疼闺女的脚伤，没有去串门子，而是又揽了洗碗的活儿，只叫江兰兰自己去歇着。

    “娘，您也吃！”江兰兰自己吃着，还不忘爹娘，“爹，您快多吃点，下地辛苦了！”

    他发话了，刘桂花就没有意见，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块二毛钱。

    这两人在抢菜吃上能力一绝。

    他向来是个孤僻的人，果然是不能忍受这种陌生的热闹。

    “放心放心！”江兰兰说道。

    “我去！”赵爱金最喜欢这种能偷懒还能逛一逛的事情了，忙不迭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