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龙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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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也不是江家就是村里最穷的，江家人口不多，除开老两口，就是两个儿子、两个媳妇，以及三个孙辈，另外两个女儿是已经嫁出去了，现在也就一个江芳芳读书需要费钱。

    但问题是人家嫌弃你，没有一丁点儿那意思，那就纯粹是不要脸、给老江家丢人了。

    但江家的钱都是由刘桂花把持着，平时想从她手里扣出来一毛两毛的都艰难，就别说买什么牛车了。

    江兰兰追着镇上一个她们班里的男同学跑，他们是知道的，之前江芳芳回家的时候，不小心说漏嘴了。

    他要带回家去，中午和他老子再喝点小酒！

    想着以后要赚钱，还是得来来回回地走好几个小时，江兰兰兴冲冲的劲儿也少了些许。

    “胡婶子不要乱说，我们家兰兰去镇上是办正事！昨儿晚上她奶给了她钱，叫她去买猪肉的！”

    江二牛也是本家的，她又嘴甜，跟人说了几句话，就坐上了车，免了接下来一个多小时的腿脚。

    江兰兰硬塞给他：“我这儿多着呢，就算是顺路也要你好心愿意带我嘞！拿着拿着！”

    但架不住农村人固执而陈旧的观念，走在外头总是收获若有似无得眼光、明里暗里的嘲笑，这让他一个没见过世面、处事不精的人愈发地木讷了。

    这话一说出口，他猛地松了一口气，感觉把话这么说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甚至放大了嗓门说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人越多，她就越兴奋，仿佛自己就站在村里大晒谷坪的那个舞台上：

    再说了，真要干起来，人家好歹父子三人各个儿都强壮呢，不一定打得赢！

    她才从泥水里一抬脚，就吓了一大跳，原来，因为她久久不动，四五条肥乎乎的蚂蟥都扒在她腿上正吸血吸得可欢了！

    对，他家兰兰就是去买猪肉的，根本不是去追什么后生伢子！

    是个好菜啊！江二牛意犹未尽地嗦嗦手指，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荷叶重新给包紧了。

    然而他们家别说自行车了，连牛车都是没有的，只有一个独轮车！看着路边草丛里的蓝色小龙胆花，她唉声叹气。

    见着江兰兰又因为这事儿惹得江家没脸，他自然也就不肯出头了。

    江良山满是皱纹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一片茫然，他回问：“老胡头家的，你说什么呢？什么酒席？”

    他跟秀英生了个女儿，秀英身子骨坏了，后头就没能再生了，原本这也没什么，他喜爱自己的女儿兰兰，并且打心底里不觉得只有一个女儿是什么大事。

    凡是走在她边上的，都不由得用力吸了吸鼻子，嗅空气中突入而来的霸道香味。

    江茂竹明白了，他弟这是心里还对这件事积了火呢，他们芳芳在这事上受了委屈，被兰兰连累了，当爹的虽然没说，但心里的火气是一直没有消的。

    江二牛看着这个本家妹子灿烂的笑，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接：“我也是顺路，不麻烦的，你留着自己吃。”

    “什么处对象？”这下江家三个大老爷儿们都面面相觑，愣住了。

    这会儿已经天光大亮了，集市上的人乌央乌央的摩肩擦踵，江兰兰怕把嗦螺给挤漏了，又怕漏了油到别人身上，忙卸下来抱在怀里往前挤。

    自前几年开始，镇上就每五天有一个集，也有其他地方每隔几天就有个小集，但是在乡下人的观念里，买点针线头之类的小玩意儿，去小集方便，但如果要买点肉、买衣裳布料，就都还是觉得去镇上的大集更好。

    江兰兰道了谢，小心翼翼地包了一小包嗦螺，笑盈盈地递给江二牛：“二牛哥，今天劳烦你了，这是我做的一点吃的，别嫌弃，拿回家吃。”

    再有，按江良山的说头，你要是跟那后生真互相有点意思，将来有希望处对象，成为镇上的人，那也是桩好事。

    他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隔壁田里的胡婆子，嘶哑着嗓子说道：

    江家在小岭村不是什么有钱的、有势的人家，加上江茂竹兄弟俩加起来都只生了一个男娃，在村里就有点抬不起头来。

    她不仅不听，还隔三差五偷偷跑到镇上继续想方设法与人“偶遇”，每次都把刘桂花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江茂松在他大哥看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装作若无其事地偏过了头，弯下腰去继续插秧，不打算接茬。

    老实人江茂竹一般不说话，但一说话，别人就觉得他说的都是真话。

    他一个大家长都是这个态度了，其他人自然也就不敢再在明面上多说什么了，毕竟说白了这确实是人家的家事，犯不着在人家的面前招人不喜。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见胡婆子开头了，就笑嘻嘻地说道：“哎呀江老哥你还装糊涂呢，不是茂竹家的兰兰要处对象了？”

    何秀英愁啊，私下里劝闺女，可江兰兰老实归老实，人也轴得很，当时就是不听，她就是看上了人家付海，就是要追人家，还说芳芳以前就说过，“女追男，隔层纱”，所以只要她坚持，就能打动对方。

    这下大家看胡婆子的眼神就没有刚才那么真挚了，胡婆子跟江茂竹，他们哪怕是有跟江家关系不咋好的，也都会下意识相信江茂竹啊。

    江茂竹则是不说话了，他老实，所以说不出以前兰兰没有干过这事儿的话，觉得理亏，觉得影响了侄女很对不起人家，觉得抬不起头来。

    嚯，谁家的菜，可真香啊！

    “就算今天她不是去会情郎、追对象的，那以前的事总不是假的吧，老婆子就说了，咱们村的人哪里能干这种事情，到时候你们家的两个丫头找不到对象，就后悔去吧！”

    “要我说啊，你们也别拦着兰兰了，姑娘大了晓得给自己找对象了，那是拦不住的！不过就是有一点，还没结婚呢，你们家兰兰就偷着娘家的东西给对象，确实忒不像样了！”

    “要是有辆自行车就好了。”坐在牛车上颠颠簸簸的，江兰兰心想。

    一路到了镇上，江二牛要去买点菜种子，跟江兰兰不同路，两人就在路口分别。

    江兰兰要是还总这样，名声传出去了，是要影响他们家芳芳的！

    江兰兰成绩不好，这两年都是江茂竹何秀英求着让刘桂花掏钱让兰兰读书的，结果这闺女书也不好好读，竟然做这种事，他们两口子这下是开口要钱都彻底不敢了。

    而且按芳芳话里的意思，人家已经很嫌弃江兰兰了，就是因为顾忌她的面子没有直说，江兰兰就偏看不懂人家意思，非要黏着凑上去嘘寒问暖，十分丢人，让她这个做堂妹的，都跟着受人指摘。

    江茂竹心里简直急死了，他伸手将头发挠了又挠，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他弟。他不会说话，很多时候他们两兄弟都是江茂松充当那个发言的人。

    但江芳芳成绩好，一直在班里前几名，是他们老江家一定能考上大学的、最有出息的人。江兰兰做的这事儿不仅不光彩，还要连累芳芳，那就不能被江家容忍了。

    原本这事儿江家是紧紧瞒着的，但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嘴巴，就这么给嘟噜了出去，这不，像胡婆子那样又蛮又赖、又跟江家有那么点龃龉的人，可不就逮着机会给江家人难堪了？

    说着，也不看众人脸色，弯起腰就开始插秧。

    刘桂花指着江兰兰的鼻子骂了整整两天，什么脏话都冒7了出来，本来就说过不让她读书了，这下就更是直接不给钱、不准去报名了。

    等江兰兰走了，他打开那包得紧紧的荷叶，看着里头那一堆油汪汪的嗦螺，眼睛一亮，当即就捏出来一颗塞嘴里尝了。

    于是很快的，大家就不继续将目光聚集在胡婆子身上了，一时之间，拔草的拔草，插秧的插秧，修垄的修垄，胡婆子也自觉没趣，讪讪地干起活来。

    胡婆子也是没有想到江兰兰还真是去买猪肉的，她磕巴了一下，唇上的痦子一耸一耸的，到底还是尖锐地说道：

    江二牛见她是真想给自己，只好接了。

    却说另一头，江兰兰当然不知道她刚离开，田里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正背着篓子坐在同村江二牛的牛车上呢。

    江良山观察了下两个儿子，见两人都不说话，便沉沉地说了句：“老胡头家的，我们江家的事情，你少管，也管不着。”

    要他们说，那镇上的人，哪里看得上江兰兰这个蠢笨的，当然，在江茂竹两口子眼里，自家闺女也是很好的，就是其他江家人都没有这么认为过。

    那回家里可是闹开了锅。

    不过很快她就恢复过来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她今儿运气不就很好，遇着二牛哥了？

    江茂竹明白，但不理解。向来老实得几近愚蠢的汉子，在着急之下，终于想起了昨晚上买肉的事。

    他包括其他江家人心里这会儿都很不高兴。

    一旁默不作声的江茂松听了这话，脸色立马就不好了。

    胡婆子吃准了江家三个爷儿们的性子，江良山一贯寡言少语，江茂竹则是个老实坨子根本不会讲话，而这事儿又跟江茂松没啥关系，人江家老二不会出这个头，一时之间，可不就让她表演了个痛快！

    “你胡咧咧什么呢，压根没有这回事！”江良山一张黑黢黢的脸上竟透出一点红来，是气的。

    “还装呢，你们兰兰不是在镇上跟一个后生有那意思？我们刚还瞧见兰兰背着个大篓子往镇上去了呢，肯定是又偷着家里的东西送给那后生去了！”胡婆子声音十分高亢，立志要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