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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突突地跳,伸出双手捉住那只手。那只手很有力,紧拽着她逃离火海。她来不及细想,只知道奋力奔跑。

    福来的尸体浑身是伤,又是自尽而亡。很快宫中便传出流言蜚语。

    就在此时,一只白净细长的手朝她伸来,似黑暗中的之路明灯。

    赵锦繁望着他:“你白日不是已经反复验过了吗?刑部侍郎已有论断,你怎么还来验?”

    赵锦繁站的方向正好能看清他的侧脸,眼睫浓长,眉眼冷峻,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严肃感。

    她环顾四周,从床上拉起一床还未被火焚烧的被单,紧紧裹在头上,找准里出口最近的位置,奋力往外冲。

    深夜,赵锦繁正睡着,忽闻见一阵刺鼻的烟味,紧接着耳边响起焦急的人声。

    赵锦繁肩上一凉,白皙滑润的肌肤曝露在言怀真跟前,同时露出来的,还有束胸的一角。

    赵锦繁当然不干了!这黑锅她可不背。

    待跑出营帐,看清来人,赵锦繁惊道:“言怀真!”

    赵锦繁听得一愣,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他告诉了你什么?”

    “怎么?”

    赵锦繁得了消息,立刻赶去曝尸地点。她去时,刑部侍郎协同一名主事正在勘察现场。

    大周建朝百年,陈规陋习繁多,修订例律之事极其繁琐,且不比一些在外建功立业的差事,升迁艰难。

    “观死者身上尸斑,其死亡时辰应当是在深夜子时。他失足滑落水中后,被池底礁石所困,尸体沉在池底,未被人发现。正巧那晚巡夜的一名侍卫内急,实在难忍便在池旁行了方便。宫规森严,若是被人知晓他随地小解一事,必有重罚,因此他从池中舀水将岸边清理了一番,不小心将死者失足的痕迹也清理了。等到白天,死者才在水流的冲力下重新浮出水面。”

    赵锦繁留意到他湿透的裤管和沾满淤泥砂石的鞋底。

    说赵锦繁苛待身边人,致使其不堪忍受折辱自戕。说赵锦繁平日看着一副唯唯诺诺不中用的样子,实则有见不得人的特殊癖好,知人知面不知心。

    赵锦繁心头一紧:“此话何解?”

    他们离西郊猎场已经很远,此处荒无人烟,森林茂密,追兵想找到他们没有那么容易。

    言怀真带着赵锦繁穿进树木茂盛的山间,她不敢回头看,怕回头眼泪会忍不住掉下来。

    “来看尸体。”他的语气平淡,仿佛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言怀真

    想来在说出这番推论前,他已经找到了那位在池旁方便的侍卫,并在池底查仔细探过了。

    烧伤若不尽快处理容易化脓溃烂,危及性命。

    偏殿内空荡荡的,赵锦繁举着灯进去,墙面上人影晃晃,尸体边摆着冰块,明明是夏夜,堂室里笼罩着森森寒气,莫名的渗人。

    月色朦胧,似给那人清瘦单薄的身影覆上一层清冷霜华。

    来的是白天那名主事。他朝赵锦繁行过礼,径直走向尸体。

    他是个极守礼的人,此刻却不再犹豫,解开赵锦繁肩上的衣料,只道:“愚守礼节,见死不救,实非君子所为也。”

    “老九,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四皇兄推了推站在画帘前的赵锦繁。

    他们去了附近一处隐蔽的山洞。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言怀真从附近拾了些枯枝烂叶,用火折子点燃。

    “啊……对,那个……”

    带火的羽箭如飞星一般自猎场上空划过。

    “冒昧了。”

    言怀真默了默,垂眸抿唇:“殿下认为,何谓君子?”

    “人命关天,不可马虎,需一再复验。”他说得极认真,低头查看尸身,仿佛是尸体最忠实的倾听者,“死人只说实话。”

    她想要解释什么:“我……”

    山洞里静得出奇,只听见树枝焚烧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

    福来生前跟她无冤无仇,且福来生性乐观通达,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自戕?

    “法之所始,一为约束,约束有权之人不滥用手中权柄,二为保障,保障百姓安居乐业,有法可依,社稷方稳。”

    不过他认为此事意义非凡。

    正午时分,烈日毒辣,花园石壁被烤得滚烫,泡胀的尸体蒸腾出难忍的浓烈腐臭味,便是见惯了杀人现场的刑部侍郎也不忍靠近直视。

    赵锦繁随兄长们一起给父皇请安时,透过半卷的画帘,看见言怀真端坐在书案前,聚精会神。

    吸进肺里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热油,火辣辣的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之后几年,据说大理寺出了位字写得极好的少卿,父皇邀其替他抄写经卷。

    言怀真怔愣当场,手停在半空久久未动。

    他说着用蜡烛照亮尸身:“证据便是他身上那些似被利物刺伤的伤口。人生前造成的伤口皮肤边缘呈收缩状,创口扩大。死后伤创面平整,无出血或血凝块。此人身上的伤,有失足时的擦伤,也有溺死后,在水流作用下被池底礁石划伤的。”

    “有刺客!”

    一整天围猎下来,众人皆收获颇丰,除了赵锦繁,因公认的不擅骑射,所获猎物寥寥无几。

    他的字写得方正,恰如其人,正直板正,克己复礼,是为真君子也。

    无论是做小官还是做要臣,他自始至终都贯彻初心。

    “他的确是溺死的,但不是自己投水死的。”

    前路被黑烟包裹,她全然看不清,顿时失去了方向感,如迷途的鹿一般四下乱撞,找不到出路。

    他答道:“此人腹部鼓胀,轻摁之,腹水自口鼻而出,闻其腹水有浓重酒气。鞋跟处有新的磨损,上衣被尖锐之物划破的痕迹,是酒醉后失足落水而亡。”

    她的肩膀上被鲜血浸染,之前身处火海,不可避免的被灼伤了,好在有被单遮挡,只是伤了一处。

    “殿下还在里头!怎么办?”

    那次别后,赵锦繁久未再见过言怀真。听说他因为福来一案执意推翻刑部侍郎所做的论断,而被排挤,幸而大理寺的柳寺卿十分欣赏他的为人,想办法将其调进了大理寺,负责修订例律。

    那名主事低头对着令人作呕的腐尸,一双白净细长的手在长蛆的尸身上触摸摁压。烈日直晒,衣衫被汗水浸透,皮肤被晒得生疼,他专注得浑似不觉一般。

    赵锦繁望见那只朝她伸来的手,不由有些恍惚。

    藏了多年的秘密,在此刻初见天光。

    父皇在世时宫规森严,宫里出了人命案,刑部立刻派人来查。

    赵锦繁闭上了眼。

    储位之争过后,朝堂士气低迷,人心四散。病重的父皇为振奋士气,整顿朝堂,重新树立君威,提议由刚被立为储君的她主持冬猎。

    言怀真也在这次冬猎受邀的官员当中。

    面前的尸体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虽已腐坏,但仍然能从尸身上找到许多裂开的伤口。这些伤口看起来像是被尖利物体划伤的,现场没有明显血迹和滑痕。尸体头面仰,两手两脚俱向前,口合、眼开闭不定,两手握拳,腹肚鼓胀,拍打有响声(注)。

    蜡烛余光照出他清正而坚毅的脸,临别前赵锦繁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第一次见到这只手的主人是在花园假山深处的观景池旁。

    赵锦繁自袖间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他:“擦擦吧。”

    赵锦繁有疑问:“可观景池边没有任何失足的滑痕,这又如何解释。”

    他站在不远处,眉眼低垂,朝赵锦繁恭敬行了一礼,随后自袖间取出一方素白干净的帕子,递给赵锦繁。

    她打听到尸体暂时被存放在西侧一所空置的偏殿,明日一早就要被送出宫去入殓。于是便趁入夜避开巡夜的宫人,潜去偏殿一探究竟。

    室内端坐的人笔锋一顿,略偏头朝窗外望去,正与赵锦繁视线相撞。他抬手郑重行了一礼,如当年在偏殿时一样。

    赵锦繁蓦地睁眼,才惊觉自己已被火光包围,外头还不时有火箭射来,火势愈演愈烈,浓浓黑烟熏得嗓子生疼,她嘶哑的求救声被外头嘈杂的马蹄声,尖叫声,和刀剑相撞的声音盖过。

    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各路人马集结在西郊皇家猎场,除了信王。信王半点也没将赵氏放在眼里,她自然也没那么大面子能请动他老人家。

    “太子呢?”

    赵锦繁全身脱力地靠在石壁上,闭眼小憩,忽觉有人靠近,警惕地睁开眼,看见言怀真俯下身欲解开她的衣扣,她欲抬手遮掩,却发现手一点力气也无,急叱道:“放肆!”

    “来不及细说,先跟我走。”

    眼前的火光像一堵隔离她与众人的屏障,她出不去,外头人也进不来。浓烟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开始觉得昏昏沉沉的。她提醒自己这种时候千万不能睡,使劲掐着自己的手臂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顿了片刻,抬手接过,低头轻声道了句:“多谢。”

    赵锦繁刚要举灯照向尸体,一室寂静,忽听外头“嘎吱”一声,关着的门骤然开启。吓了赵锦繁一跳,以至于她还来不及闪躲,就暴露在了来人目光之下。

    “言寺卿,此非君子所为。”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一直到天亮,赵锦繁才撑不住倒了下来。

    他抬起眼睛回道:“敝人姓言,名怀真,字道卿。”

    夜里营帐外升起篝火,空气中弥散着烤肉的香气。气氛一派祥和,赵锦繁对养生之道颇为坚持,早早睡下了,大约是白日累了,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沉。

    正值炎暑酷夏,观景池上惊现浮尸,尸体被池水泡得发胀,辨不清容貌,但从他身上挂着的腰牌来看,是隶属于赵锦繁宫里的小太监福来。

    从种种迹象看来,死者都是自己投水身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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