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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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见月用帕子仔细地擦着手指，他的骨节生得精致，掌背稍宽，有种白玉般细腻通透的质感。他于铃杏体贴入微，对自己却并不温柔，在略显粗鲁的擦拭下，他的指关节很快泛了红。

    这件事是铃杏的耻辱，别人但凡提起一个字她都要发脾气，如今居然主动提起，还是在

    这里关押的都是罪孽深重的妖魔，纷纷挤在逼仄狭窄的铁笼里，而这仅仅容得下脚的，小得可怜的方寸之地，却是他们永生永世的牢房。

    也是个很骄傲的人呢。

    有妖魔注意到了铃杏，分外讶异道：“我道是哪个倒霉催的也进来了，谁知竟是问剑宗的人，看起来还是个小辈，难道是来陪我们的？”

    他无奈地说：“你与小师妹一向不和，可如今她也失了剑骨，不能再与你争斗。我知道，你是善良的好孩子，不会同她计较的对吗？”

    塔形呈八角，檐牙高啄，其下各吊了一只镇压煞气的卦象铃，只要有妖魔试图进出，就会即刻惊动问剑宗里的刑罚长老。不过这里有个漏洞，此铃不限制问剑宗弟子，所以铃杏能够顺利进入。

    司见月眉眼乖敛，喘息着用手拭去唇边晶莹的水渍，四下无人，他勾起一个嘲讽又恶劣的笑容。

    “善良？”她摩挲着冰冷的剑柄，略有些轻慢地咀嚼了下这个词，“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就算善良，也还是有可能会下地狱的。”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叩响兽面衔环。

    有个小妖死死揪住了铃杏的裙摆，空洞洞的双目流下血泪，模样可怜，惨兮兮道：“求求你，救我出去吧，我不会再害人了，我会变善良的。”

    铃杏走到洛夕瑶跟前，倒没有什么快意，心中的异样感愈发强烈。她说：“不，我还没赢。”

    男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另一个妖魔道：“现在不是堕魔而已，以后未必不是。我看这小丫头，潜力无限，若是真的堕入魔道，那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

    铃杏以灵力护体，避免受到魔气的影响。

    小妖惊叫着松手退却，只能怨毒地看她继续往前走。这个仙门弟子，竟拥有与魔无二的狠心。

    她算是听明白了，这次试图暗算的人变成了洛夕瑶，自食其果被魔蛟咬断剑骨的也是洛夕瑶。现在她才是胜利者，或许她记忆中的过去种种，只是惊吓过度，在昏睡时所做的一个噩梦罢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轻地将她唤醒，铃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薛遣淮怀里。

    铃杏惶惶不安地感知了一会儿，真的还在。可是她分明记得，自己在寻龙谷是被魔蛟咬断了剑骨的，而且因为暗算洛夕瑶，薛遣淮还要与她决裂。

    “救救我……救救我们……”

    司见月的面容清俊矜雅，气质冷然，一袭欺霜傲雪的身姿胜似谪仙。他提起剑，循着两月前在玲杏身上放的一缕灵识，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薛遣淮虽然是爱她的，但只是爱那个正义善良的她，但凡她做错了事，也并不会留情。铃杏喜欢他归喜欢他，却不会因为想要得到他的爱，就去做委屈自己的大善人，她可以为了打败洛夕瑶而不择手段，却不可以是为了争夺一个男人。

    铃杏淌过火海，也被烤得有些躁郁，加快了速度。刀山上的每一把刀尖，都穿了一个妖怪，伤口永不愈合，黑色的血污汇流进火海里，像烈油似的能让火势烧得更凶猛。仙门对待妖魔的招数，有时候比妖魔都还要狠辣，属实令人叹服。

    还有，她对洛夕瑶的怨念，最主要的还是不甘心被抢走了玄真榜榜首的名号，铃杏可以容忍竹马哥哥移情别恋，却不能容忍有人踩在她头上。

    可真的是这样吗？

    薛遣淮语气宠溺，似乎和她这样说话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久违得令她怔忡：“对不起，是我来迟一步，险些让那条魔蛟伤害了你。铃杏，原谅我好不好？”

    夺冠之仇，不共戴天。薛遣淮把铃杏的真心放在地上摩擦也就罢了，有什么资格叫她别计较？

    少女容貌姣丽，秀眉和婉，柔媚的桃花眼轻轻上挑，精致小巧的鼻尖透出一点粉。她看上去像个娇惯柔弱的闺阁千金，但眸中冰冷锐利，犹如一柄蓄势待发的剑意，连妖魔也不敢小觑。

    “我不会再害人了，放过我吧……”

    “铃杏，铃杏？”

    薛遣淮握住她的手，安抚道：“还在，你的剑骨还在。别担心，你还和以前一样厉害。”

    铃杏翻了个白眼，看在薛遣淮这些年来比亲生兄长对她还尽职尽责的份上，暂时先不骂他。

    铃杏终于低下眸，施舍了一个眼神。

    “好痛、好痛啊……”

    玲杏退了出去，关好房门，裹上保暖的狐绒大氅，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千机塔出发了。

    司见月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铃杏严肃道：“那日玄真大会我守擂，轮到你同我打，因我轻敌，你出言攻我心防，然后趁我失神不备，一剑将我挑下了高台，你还记得吗？”

    某个妖魔见她无视自己，恼羞成怒，从铁笼里伸出手要去抓她的肩，却被她磅礴的灵力倏然震开了去，浑身骨头都近乎断裂，顿时惊愕不已。

    见是铃杏，她狼狈地垂下眸：“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你已经赢了，还想怎样，滚吧。”

    他们安静下来，复杂地目送铃杏远去。

    “很奇怪，她不是魔，身上却有着极似堕魔的气息。”有妖魔疑惑地说，“但问剑宗怎么可能容得下堕了魔的弟子？”

    玲杏猜得没错。

    不过片刻，司见月便有些恹恹地转过身去。

    洛夕瑶愣了愣，抬头看她。

    玲杏轻咳了几声，装模作样道：“既然你困了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药效发作得很给力。

    洛夕瑶也受了不少伤，薛遣淮没去看她，反而在铃杏房里，这简直离谱。铃杏试探地问道：“那小师妹呢？”

    “……魔蛟？”铃杏忽然想起什么，紧张地抓住了手下的被褥，“剑骨，我的剑骨还在吗？”

    铃杏说罢，挥剑向裙摆上的枯手斩去。

    …

    但是她好像受了伤，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也掐不住薛遣淮，倒更像是抚摸他的喉结。薛遣淮愣了一瞬，旋即失笑，拿过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她可不想再经历一回堕魔。

    铃杏无法再御剑，必须一步步踏过他们被腐蚀得只剩残肢骸骨的躯体，无数双枯手挣扎着想拉她一起下地狱，都被她面无表情地踩碎，弃在后头。

    听到有人进来，洛夕瑶警惕地爬起身，一双红肿受惊的杏儿眼瞪着她，显得楚楚可怜。

    等他一走，铃杏就垮下了脸。

    铃杏勉强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角落里，有道声音桀桀笑道：“放心吧，等她堕入魔道的那天，就是我们重获自由之时。”

    随意丢掉了帕子，他开始慢条斯理地更衣，银冠将墨发高高束起，显得利落而桀骜不羁，又换了套暗紫色夜行短襟，胸前由金线绣成的千鹤纹振翅欲飞，接着咬住玄铁护腕的系绳，拉紧扣好。

    霎时间眼前白光大亮，青铜石门毫无征兆地往里敞开，铃杏什么也没看清，就被一股力量吸了进去。她暗道失策，直把刑罚长老骂得狗血淋头，都是自己人，说好的对问剑宗弟子没有限制呢？！

    比起刀山火海里惨叫求饶的那些小妖，他们显得安分许多，好像深知要逃离此地绝无可能，皆是闭目咬牙，沉默地消磨着这无尽痛苦的光阴。

    他的神情还是一如往常那般温柔，语调却带了点微不可察的冷漠，低声道：“季玲杏，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永远做一条忠诚听话的狗。”

    铃杏辗转难眠，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去了洛夕瑶房里。一切都像是和现实颠倒调转，重伤后无人问津的变成了洛夕瑶，她得知自己失去剑骨，大哭了一场，现在正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

    三百层的刀山火海之后，铃杏感到迎面吹来一阵寒意刺骨的风，地面却是烫得出奇。她来到千机塔中间的冰火两重，放眼望去，几乎全是整齐排列的铁笼，周遭萦绕着浓重得快要凝结实质的魔气。

    他们尖锐地哄笑起来，讥声道：“小丫头，你又是犯了什么罪？”

    铃杏充耳不闻，沉稳从容地走过去。

    千机塔共有八百层，三百层以下都算底层，关押的基本是些罪孽在身的小妖，日夜遭受刀山火海的煎熬，不绝于耳的惨叫、哭嚎和求饶……

    千机塔，确实藏有不少秘密。

    善良的好孩子……谁稀罕当？

    现在是怎么回事？

    铃杏一路很是顺利，没有妖魔再敢阻拦，她直接上到了第七百层，这时面前突兀现出一道青铜石门，门环呈饕餮形态，凶兽怒目，露齿衔环。

    在她走后不久，床上的司见月缓缓睁开眼，然后起身走到窗台旁的花盆边，静静立了一会儿。他眸色淡然，随即抬起两根干净修长的手指，探入自己的喉中，胃里顿时抽搐了起来，他脖颈的青筋暴起，扶着窗台，俯身将那碗汤汁尽数吐出。

    薛遣淮有些诧异：“你不是不喜欢我和小师妹走得太近吗？”见铃杏僵住，他以为她是关心洛夕瑶的伤势，只不过嘴硬心软，了然一笑，“小师妹那边我已经叫人去看过了，她刚被魔蛟咬断了剑骨，几近修为尽废，但好在没有伤及性命。”

    她御剑直上苦忘崖的崖顶，在阁楼里抬头看的时候，千机塔只有渺小的一点，如今站到了跟前才深觉是那样宏伟壮观，塔尖高耸入云，望不到边。

    薛遣淮后来又与她温存了几句，就被其他弟子叫走，去收拾寻龙谷一战的烂摊子了。

    铃杏回过神来，反手掐住了薛遣淮的脖颈，凶巴巴道：“你又想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