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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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铃杏定定地望着这个少年。

    铃杏觉得有趣，继续调戏他道：“你离我这么远作甚？堂堂问剑宗的天上月，也会害羞？”

    这一世，铃杏没有错过，他垂下眸，因为紧张而悄悄地攥住了衣袖的细节。

    他有些呼吸不过来，转身想走，却被一把拽住了衣袖。愕然回眸，铃杏红着眼睛，嗔怒道：“你这家伙，我哭了，你竟躲我？”

    那一轮清冷孤傲的天上月，决绝地以单薄孱弱的胸膛，为她挡了剑，倒在大雪纷飞中。

    铃杏浑浑噩噩地游荡着。

    前世的铃杏勃然大怒，他抚平了她的伤痕，她却反手将他推倒在铺满硬物的喜床上。其实她分明知晓，这对刚受过鞭刑的司见月来说，无疑是伤口撒盐，但她还是如此粗暴地对待他。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又能如何？

    宁骁看着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严肃地问道：“师弟，你如实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季铃杏？还是说，你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铃杏说：“过来。”

    他知道，铃杏只是逢场作戏，才不会圆房。

    她展颜一笑，哄道：“司见月，你听话点，给我解开镇仙锁吧。你这样捆着我，我不好脱你的衣衫，还如何同你圆房？”

    “吱呀——”

    她怔忡片刻，豁然掀开红盖头来，冲到喜房的窗台探首去看。屋外还在萧鼓震天迎新婚，宴席上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如记忆中的那样。

    铃杏移开目光，越过人群，又像是越过一个世纪，落在了那个穿着大红喜服的少年身上。

    铃杏听到这里，吓得额角冒汗，险些当场跳出去掐死这个姓宁的事儿逼，好叫他把狗嘴给闭上。

    庆元二十八年冬的月亮。

    她的新婚夫郎。

    铃杏一愣，赶紧收了灵力。

    铃杏堪堪透过那片朦胧的红，抬眼看去，只见穿着喜服的少年站在她身前，似是些许局促，安静地凝视她片刻后，才小心地掀起了她的红盖头。

    铃杏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这回终是没能忍住。

    铃杏结了个剑指，对准少年的心口，正想要冒着被镇仙锁勒断手筋的风险，射出一道灵力去催引情蛊，借此控制他。

    铃杏连忙退回床边，端正坐好，想起什么又把红盖头放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季铃杏，曾经立志要做剑道魁首，天下第一，哪怕竭尽绵薄之力也要匡扶正义，拯救苍生。

    可讽刺的是，誓要屠尽妖魔的少女，终也成了妖魔。最后她被大能合力围剿，悄无声息地死在山林里，出生的时候众星捧月，离世的时候却曝尸荒野，连个墓碑都没人愿意为她立。

    也有言道，问剑宗这位女修本性良善，正义凛然，下山历练时也曾救过无数凡人，可却在那师妹入门后性情大变，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不过事已至此，她堕入魔道也成定局，一代天骄就此没落，令人唏嘘。

    司见月说，她要逃，除非他死。

    司见月不明所以，但也没躲，安静地任由她抚过自己的胸膛，滚动的喉结，和精致的眉眼。他甚至乖顺地低下头来，好让铃杏更方便些。

    她还听闻，洛夕瑶和薛遣淮带领着问剑宗的年轻修士，一路斩妖除魔，修为扶摇直上，最终跻身修真界屈指可数的剑道强者。宗主死后不久，薛遣淮继位，在接掌问剑宗的当日，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了挚爱的道侣洛夕瑶。

    司见月是在她堕魔以后，唯一还愿意爱她，护她的人。虽然只是种了情蛊的缘故，但铃杏还是从这自欺欺人中，依稀寻得些许慰藉。

    司见月被迫单膝跪下来，与她平视。

    她偶尔也能在茶楼的说书先生口中，听到有关自己的传闻，众说纷纭，褒贬不一。

    他不自然地别开视线，然后握住了铃杏纤细的手腕，少年指节修长，搏动的青筋蜿蜒直上，能够轻易地一下子握住她的两只手。

    宁骁闻言也只得作罢，夺过酒杯，半扶半推地把司见月往喜房里送：“既如此，别让你的新嫁娘久等，去吧。这宴席我和你其他师兄给你做主。”

    “从前那个季铃杏风光的时候，也不见你对她青眼有加，形同陌路，怎么如今她沦落至此，你反而爱得死去活来？蹊跷，蹊跷得很！”

    见他这番别扭的模样，还怪可爱的，铃杏破涕为笑。她举起手来，露出发着荧光的镇仙锁，理直气壮道：“时间到了，解开。”她最是厌烦被人拿捏，这破锁的禁锢，是一刻也忍不了了。

    可镇仙锁还是觉察到她意图造反，警告地紧了紧，差点儿勒得她叫出声来，不敢再动。

    事态发展仿佛再度重演。

    铃杏站起来，绕到他的身后，尽管大红喜服掩盖住了渗出的血迹，却依然能闻到那浓重的血腥味和药香。司见月伤得这样重，还坚持操办婚宴，撑了足足好几日，现在怕是已经强弩之末。

    司见月一怔，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瞬间脸红到脖子根。他猛地站起来，像被登徒浪子揩了油一般，羞恼又不敢吱声。

    当然不。

    司见月捏紧了酒杯，不发一言。

    堕魔之后，偌大的天地间她竟无处可去，她如愿得到了渴盼的自由，却并不开心。

    她本来想要忍住，可这股排山倒海的委屈，自堕入魔道以来就一直忍住，连死时也没哭。现在见到当初甘愿为她赴死的司见月，这个虽然只是情蛊在身，却仍是唯一一个爱着她，护着她的少年。

    但她这回努力将魔气压了回去，不让那股邪恶的力量侵蚀心智，保持冷静。铃杏听到这句话，不由想到上辈子他的死，司见月确实没有恐吓她。

    还真让他说对了。

    铃杏怅然若失地抚上司见月的心口，如果不是种下情蛊，他也会这样爱她吗？

    镇仙锁自然不会搭理这个几近堕魔的疯子。

    有言道，问剑宗曾有一位惊才艳绝的女修，剑法强悍，冠绝一时，可惜后来因嫉恨成狂，陷害师妹不成堕入魔道，在大喜之日亲手将自己的新婚夫郎一剑穿心，随后便如投石入海般消失于世。

    镇仙锁一解，铃杏体内的灵力顿时得到释放。

    司见月蹙着秀眉，一杯接一杯，烈酒入喉，连心脏都灼痛。他脸色苍白，似乎很不舒服，握拳抵在胃上，连站都站不住了。

    铃杏从没想过，她还能再看到月亮。

    司见月见到她哭，心疼，胃也疼。

    铃杏挑了下眉。

    可堕了魔的铃杏，却仍没有多看他一眼。

    他到底还是，希望爱徒能够得到幸福的。

    “够了，闭嘴。”

    薛定爻叹息着饮尽杯中酒。

    像是知道铃杏解开镇仙锁后，就会永远地逃离这里，永远地逃离他的身边。司见月没有动作，只是抿唇看她。

    问剑宗一众修士基本都在场，宗主薛定爻作为证婚人，正给人敬酒。虽然这个媳妇儿不讨喜，但奈何是司见月心仪的女子，他一生困苦，受了伤总把血往肚里咽，不愿与人吐露，这回难得主动争求什么，薛定爻本想让他知难而退，却也为他动容。

    这是自从铃杏堕魔多年后，久违地，恍如隔世地，与这轮清冷孤傲的天上月重逢。

    后来的事情，铃杏也有些模糊了。

    铃杏疲惫地闭上眼睛。

    她骂骂咧咧道：“你这破玩意儿，和洛夕瑶一样讨人厌，我迟早毁了你信不信？”

    铃杏的泪珠断了线似的滚落下来，却狠狠砸进了少年的心里，司见月想做些什么，却又无措。他以为是她不愿嫁，因真正的心上人在陪小师妹，而不喜他的靠近，才会掉眼泪。

    而铃杏，逐渐被遗忘，腐朽在陈旧的历史里。

    可是他却没说，她若执意要逃，他甘愿赴死。

    毕竟它只是一把锁而已。

    司见月僵着身子，提线木偶似的走上前。

    那可不行！

    司见月忍无可忍，终于还是上前给她解开了镇仙锁，而后冷冷道：“我劝你别想着逃走，除非我死，否则你不可能逃出问剑宗。”

    铃杏临死前，回忆走马观花地浮现出来。

    师兄宁骁将他一把扶住，探了下脉搏，恨铁不成钢道：“司阎，你不要命了？伤得这般重，还敢喝那么多，待会儿怎么……”他有些难以启齿，涨红了脸，“怎么圆房！”

    抑制已久的魔气也随之爆发。

    听着虚浮不稳，司见月应当是喝了不少酒。

    不过片刻，门外便如期响起了脚步声。



    印象最深的竟是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永远地死在那年冬天了，就算是有来生，也不是最初的司见月。她这辈子想来没亏欠过谁，唯独负他良多，割肉削骨，都还不上了。

    少年的身躯看着孱弱，却意外结实，而且相当有料。隔着并不厚重的衣物，铃杏摸到喜服下面薄而劲瘦的腰腹，仿佛蕴含着万钧之力。

    他推门而入，又轻轻阖上。

    “司见月，九九八十一道罚鞭，你疼不疼？”

    “你莫不是被她下了蛊吧？”

    不过现在，铃杏没有再那样做。

    司见月慌道：“我没有……”

    …

    然而司见月却说：“没有，师兄不要乱猜。我是真心喜欢她的，娶她，是我自愿。”

    铃杏这次没去推他，而是抓住了他，将他用力扯过来。她威胁道：“解开，别让我说第三遍。”

    司见月还是像前世那样，轻柔地渡了些灵力抚平她被镇仙锁捆出的伤痕，也依旧没有解开。

    司见月……不会承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