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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顾介的娘是被靖远侯用八抬大轿抬入侯府的。

    薛绥叫她“春姨”,是一个爱笑的妇人,身上很香,手心很暖,会做好吃的糖渍果子塞到她的嘴里,好似要把人的心都甜得化掉。

    “六妹妹,是你吗?”

    是薛绥冲过去,推开刀子,护住他……

    薛绥微微一笑。

    那天他们玩得起兴,骑到顾介的头上,用刀子划他衣裳,差点割破喉管……

    不可否认,当年那个卑贱的舞姬之女,出落得明艳动人,落落大方,让人不敢相认了。

    上面写着若干个名字。

    她生得很美,第一眼看到她的人,很难不被她的美貌所吸引。

    “我需要跪下受恩吗?”

    薛绥螓首微垂,点头。

    薛月盈愣了愣,声音软绵绵地笑。

    薛绥看着这一对恶心的狗男女,突然就笑了。

    小昭有些激动,“姑娘,我们当真要上京吗?”

    薛月盈想到儿时的事情,抬袖拭了拭眼角,“都过去了,姐妹久别,不提那些伤心事。眼下有大姐姐垂怜,六妹妹得了这一桩好姻缘,也就熬出头了……”

    小昭得到消息过来的时候,薛绥正双腿盘坐,在静室里手执羊毫,抄写着什么。

    二人头碰着头,正说着下个月的大婚事宜。

    薛绥瞥一眼抄写的黄纸。

    三个师父都在静室里等她。www.airanwx.com

    薛绥笑:“这么好的姻缘,我换给四姑娘吧?”

    以至于薛绥后来“无缘无故失踪”,春姨听到一些薛府传出来的闲言碎语,得知她的遭遇,心疼得痛哭一场,对外放出狠话,她宁愿儿子做光棍汉,也不许他另娶他人。

    “弟子明白。”薛绥低头,将“诏使”令牌从怀里取出,不舍地摩挲片刻,双手高高捧过头顶,重重磕下。

    “六妹妹,你受苦了。”薛月盈倏地红了眼圈,起身欲拉薛绥。

    “十三,跪下!”

    与她同来的是靖远侯府的五郎,顾介。

    顾介的娘与薛绥的娘,都是留香阁里有名的花娘子。

    从此被凌辱那个人,由顾介变成了她。

    家?薛绥不免好笑。

    片刻,静善终是再度开口:“当年,为师曾在你师祖病榻前起誓,旧陵沼守尸人世世代代不沾江湖纷扰,不涉朝堂争斗,只护这一方安宁……”

    十年的光阴被生生掐断,眼前的人很难和记忆重合。

    她收了收袖中的手,一脸唏嘘,“这些年,我常常梦到你,后来也曾托人寻找,可回来的人都说,你被拐子拐走了……六妹妹,这些年你是遭了多少罪呀……唉,你既然活着,为何不找回家来?”

    不料刀子划破了平乐小公主的孔雀羽衣。

    小昭身子抖了一下。

    以前薛绥被人欺负,四姑娘总会挺身而出,替她说好话,还时不时掬一把同情泪。

    虽说顾侯爷顶着家族的压力,没有让她续弦,但顾侯爷也没有另娶正妻,后宅里的事,全由她操持,相当于半个主母。

    “六妹妹说的什么傻话?我们是好姐妹,是家人。”

    直到今年,春姨生了一场病,薛月盈肚子里又有了消息,再不成婚就压不住了,侯爷的脸面也不好看,她这才软下心肠,答应顾介和薛月盈的婚事。

    杀不完。

    三师父看她低头认错,不由心疼地叹息:“十三,是你暗中筹谋,设法让薛家大娘子寻你回京?”

    薛绥将写着人名的黄纸抽出来,投入火盆里,等焚烧殆尽,方才笑道:

    另外两位师父不时以眼角余光瞄她,无声、无言。

    “十年未见,春姨还好吗?”

    小徒弟,总是最为得宠一些。

    薛月盈慢慢转过头,看到薛绥俏生生地立在寒风里的银杏树下。黄叶铺了一地,她似笑非笑。

    薛绥端端正正地跪下来,“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

    薛绥微笑走近,“薛四姑娘,别来无恙。”

    四姑娘美貌过人,性子温婉,生母死得早,却成了薛庆治心里的白月光。于是她从小养在大夫人傅氏膝下,善解人意,如解语之花,是薛府众多姑娘里,人品才貌最像大姐薛月沉的一个,很是得宠。

    大师父静善盘坐蒲团,人静,目静,一双黑漆漆的眼,早已不能视物,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有方嬷嬷的教训,她没敢进入陵沼之地,只花银子请了一个“领路人”前来捎信。

    “方嬷嬷在旧陵沼受了惊吓,回府就一病不起。母亲动了大怒,要打你板子,我好说歹说才劝下来,又特意托了顾郎带来一株百年老参,你回去后献给母亲,磕个头,告个罪,责罚也就免了。”

    薛绥被大师父关了禁闭。

    “弟子已想了十年。”

    -

    “弟子愿拜入师门,从此追随师父左右,聆听教诲,研习十艺,秉持侠义之心,救助世间苦难。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虽然爬出深渊的顾介,不肯再回头多看她一眼,但春姨却由此认定,她是顾介的良配,非要和薛家结亲。

    还有一个用墨笔画了圈,叫“薛庆治”。

    她方才瞟到姑娘写的根本不是大师父罚抄的经文,而是比画册上更长的人名,心里一阵发毛。

    薛月盈坐在马车上,面前的紫檀木小几,摆放着果点和热茶,她穿了一身雪缎的藕荷色襦裙,富贵海棠芙蕖点缀,妆容雅致。

    有平乐、谢微兰、姚围、卢僖、郭照怀,也有顾介、傅氏、薛月盈等等……

    她与薛月盈相差一岁,同为庶出,命运却天壤之别。

    “弟子报的是私仇,不该再掌诏使之令。此去山高水远,弟子死生自负,恩怨与旧陵沼无关!”

    孤灯映在木窗上,旧陵沼的夜晚,山风呼啸如鬼哭狼嚎。

    那是她的父亲。

    顾介胆子小,打骂从不反抗。

    “十年了,六妹妹心里仍有埋怨?唉……那会子才多大呀,都是童稚小儿,少不更事,玩闹起来,难免会出格一些。六妹妹也该宽容大度一些才好……”

    他厌恶地看着薛绥:“盈儿一心为你着想,你却处处不肯饶她。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我们的婚约。你也不想想,那本就不是我自愿的。当年要不是你厚着脸皮求我的阿母,她如何会逼我娶你?”

    她语气没有起伏。

    “薛六,你还在痴心妄想什么?”

    她是旧陵沼守尸三老的第十三个徒弟,也是最小的徒弟。

    凭着这一手绝活,她越求情,那些人就欺得越狠。

    她抽开马车暗格,取出匣子。

    薛绥抿唇:“四姑娘还是这么善良大度,这么会说人话。”

    “多谢四姑娘。”薛绥轻笑,眼角微微撩开。

    薛绥后退一步,她拉了个空,尴尬地弯着腰,坐不是,站也不是。

    “弟子不孝,恳请三位恩师保重身体,岁岁安康,待弟子大仇得报,再还师恩。”

    -

    他们仿佛看到当年,那个瘦弱得豆芽菜似的小姑娘,满脸污渍,衣衫褴褛,提着一把生锈的匕首,光着满是血泡的脚一步步走过来,重重跪倒在地。

    薛绥再次拜下,朝三位师父各磕一个响头,抬起眼,“十年前,他们常说,舞姬之女,注定低贱,要吃那千般苦,遭那万般罪,即便被贵人毒打奴役,也要当成天赐的福气……还说,我七杀过旺,是天生的坏种,合该受尽屈辱。弟子苦熬十年,就为换得今日……逆天改命!请三位师父成全。”

    她的话,侯爷肯听,顾介不得不听。

    根本杀不完。

    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好似敲在人心。

    静善沉默,瞎掉的双眼如有浩渺云海。

    “四姑娘,人……带出来了。”

    而薛绥,起初也曾把她当好人,真心以待……

    顾介却听出话里的讽刺,变了脸色。

    薛月盈委屈地咬了咬下唇,“六妹妹还是在怨我,当时年幼,没能护住你么?”

    “去啊。上京那么多好吃的。麻饼、桂花糖藕,八宝羹、精烧燥子。布匹、胭脂、瓷器、香料,也都精美。酒家茶寮,娱乐杂技,笙歌笛舞,满目繁华……不去怎知是什么滋味?”

    “看来四姑娘忘了,我是薛家不要的。”

    二师父问:“你可想好了?”

    也因为这个,当她看到顾介因为春姨的身份被那些人羞辱时,才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相救。

    十天后的破晓,薛府四姑娘薛月盈亲自带着人到了旧陵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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