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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恒:…………还真有可能。

    眉生不听,柳三姨终是拗不过,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从这两句话,无由生出一段情。

    姚匡正将酒杯重重一放,皱着眉道:“你今儿怎么回事?怎么总是魂不守舍的?”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我……”她眼珠子一转,旋即莞尔一笑:“我只是刚刚想起一个笑话,却又不好同人讲,自己偷偷憋着乐呢。”

    每晚,夜色正浓时,眉生听到窗下的动静,立刻在床边拴上一根绳子,抛下河去,姜遇就攀着这根绳子,上得屋来。两个人在一块儿,温存耳语,他作词,她吟唱。从风花雪月聊到诗词歌赋,从红尘史聊到往生事,从子夜聊到鸡鸣。

    果然,他忘了,可自己不能忘。

    “哈哈哈!”姚匡正笑而不答。奚恒却忽然开口道:“奚某粗人一个,惯不会舞文弄墨,就不……”

    他家祖上原是做官的,到了姜父这一代早已没落。所幸姜父天资聪颖,寒窗苦读十余载,三十岁便中了进士。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姜父还未等到封官,就在京中猝然病死。姜遇便由叔叔婶婶一手拉扯大。

    眉生正在窗边凝神,忽听得窗下响起一阵歌声。她低头一探,只见一位少年立在船头,唇红齿白,俊美如画,正笑意盈盈望着她:

    奚恒哪里知道,他越说自己不会,王之治越是要撺掇他。就是要跟这样不会的才好玩儿呢,大家都是想瞧个洋相,同姜遇这样的飞花令,姑娘一件衣服也脱不了,能有什么意思?

    出乎柳三姨意料的是,她表现得很冷静,很配合。

    他皱眉,压低声音道:“你是不知道,我有多菜!从小就功课倒数……不是我怕出乖露丑,我不想连累了姑娘……”

    自此,眉生被牢牢看管。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奚恒嘴动了动,嚅嗫道:“我……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菜得多。”

    姚匡正笑着吐出一口气,说道:“我们在座的几位行个飞花令,若是谁说不出来,那他带来的姑娘就要受罚,错一次,脱一件衣服。”

    眉生痛哭不止,被柳三姨一顿猛抽,打发她去了后院一间屋子。

    轮到奚恒,他必须飞到第七字。他左思右想,好半天方才憋出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结草衔环,以报君恩。”她定定地望着他,笑道:“大人不用顾忌我,尽管飞吧。”

    王之治后便是姜遇,作为宁朝闻名遐迩的大才子,这种游戏对他来说简直的小菜一碟,大家都该吃吃该喝喝,不甚在意他说了什么。

    十五岁那一年,他参加乡试,以第一名的成绩得中解元。放榜之日,少年意气风发、志得意满,泛舟知玉河上,邀清风共饮,对长空举杯。

    《我的刺客王妃》

    “啊?”听着姚匡正一声低呵,她这才回过神来。

    这样的才智,这样的相貌,令他打小就傲气十足。别人读书用十二分功,他只用七分,剩下的三分专注于冶游嬉戏、招猫逗狗。饶是这样,还是甩出别人一大截子。

    奚恒瞳孔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云琅,她抿着唇,直面他的眼神,那眼睛里又是当时她替姐妹求情时那股子倔气。恼人得紧。

    “什么笑话还就说不得了?今儿必须说出来,叫大家伙也一起高兴高兴。”

    “你这是做甚?”他低吼。他自己有几斤几两太清楚,不想连累这个姑娘。

    众人愣了愣,姚匡正开口道:“奚大人,这……可算不得一句诗吧。”

    眉生的笑容僵在脸上,却是很快反应过来,雀跃地一拍掌:“好!好!有意思得很!”又缠着他的手臂,撒娇道:“爷你快算算,你肚子里那点墨水够我脱几件衣服的?”

    “嗳,刚刚你唱的那首词,出自何处?”终有一日,眉生推开了窗子,问他。

    这在行里头,可是天大的忌讳。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大家一番商定,开始了第一轮飞花令。

    趁夜相会,耳鬓厮磨,却不知有人早已起了疑心。

    一夜,二人情到浓时难自禁,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青春懵懂,一番青涩的试探,无论如何不能得其要领,却又不舍放开。正歪缠间,几个龟奴破门而入,柳三姨怒气冲冲跟在后头。

    一轮下来,只王之治、姜遇和奚恒三位

    眉生佯装为难,笑而开口:“说有一个大词人,又有一个大和尚,二人时常往来,关系甚好。一日,二人对坐而谈,那大词人忽心生一计,对着大和尚说:‘古人可真是有大智慧,常常将‘僧’与‘鸟’相对。如‘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又如‘时闻啄木鸟,疑是叩门僧’,岂不妙哉?’谁知那大和尚并不气,竟是不慌不忙道:‘那现在与我相对的正是你,你岂不就是鸟了?’”

    眉生定第一个飞的词,她歪头想了想,缓缓吐出一个“鸟”字。郑远山又忍不住,笑着看一眼姜遇,他却正旁若无人,同江雁竹调笑。

    姜遇轻笑了笑,扇子往脑门上一敲:“哎呦!瞧我这脑子。”他一手搂过江雁竹,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哄得江雁竹娇笑连连,红着脸嗔他一眼,爽快地脱下衣服。

    姚匡正为主人,先飞首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眉生,你看这个主意如何?眉生!”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柳眉生看在眼里,脸色又白了几分。

    (飞花令:行酒令时的文字游戏。一般选用诗词句子,不超过七个字。比如说,甲说一句第一字带有“花”的诗词,如“花近高楼伤客心”,乙要接续第二字带“花”的诗句,如“落花时节又逢君”。接下来“花”字在诗句中的位置依次往下顺。)

    眉生心中一惊,后是一怒,砰一声将窗子关上。

    姜遇自幼便展现出惊人的天赋,过目不忘,诵即成诗,是坊里有名的小神童。叔叔婶婶节衣缩食,供他读书,只盼他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他不仅人聪明,长得还特别漂亮,肤白如瓷,眉眼精致,垂髫时期常被人误认作小姑娘。

    可没想到,人年轻气盛时的自以为是,终究还是败给了,老生常谈。

    若是叫客人们知道,自己花了大价钱的姑娘竟倒贴银子给人睡,哪个还肯做她生意?为这事儿,柳三姨又打又骂,最后竟是苦口婆心地劝起来。她说她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类似的事儿见过太多,她这样养恩客的,最终都没个好结果,到头来吃亏的总是自己。

    她和姜遇重新私会,拿她用身子赚来的银子,倒贴给他读书,姜遇就此做了柳眉生的恩客。

    见气氛缓和过来了,眉生趁势笑道:“来来来,现在该你们说说,那个好主意是什么?”

    “哎!奚大人,又来扫兴了不是?你还粗人?你还没墨水?那我们几个做生意的又算什么?搁着儿瞧不起人呐?嘿!”王之治一阵抢白。

    “哎哎哎!”郑远山手指了指他:“错了,到你这儿‘鸟’应是飞到第四字,你怎么还在第三字?当罚!”

    “您这一走,可就太得罪人了。”她只知道,在座的除了三位大盐商,对面那位也是品级比他高的大人,再怎么样也不能轻易开罪。

    “小生见过姑娘。”他礼貌地行个礼。“不瞒姑娘,正是在下所作。”

    奚恒愣了愣,这种时候,她竟然还在替自己担忧?又来了,她总是这样,没轻没重的莽撞,一点也不顾及事情的后果,对她自己会带来的后果。

    “大人,切莫冲动。”云琅凑过去悄声道。

    “噗!”云琅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眼弯成两道月牙:“瞧你说的,还能一句都飞不上不成?”

    梳拢之日后,眉生正式出道,刚一出道行市就非常好,柳三姨也不大管束她的事儿了。

    他看着她,略带不解。

    但姜遇并不气,他只是望着杯中的倒影,黯然失神。两年的时间,他还在意着,而她,也还在意着。

    姜遇打小便是个穷小子。

    眼前的景象令她怒不可遏,她在柳眉生身上费了不少的心思,自己还指望着等她梳拢之日能卖个高价,谁成想差点被一个穷小子破了身子。她命人将姜遇打了一顿,直接从窗子丢下河。

    前面几位都十分顺利地接上,到了王之治这儿,他却是装模作样地支支吾吾说不出。他笑着向姑娘讨饶,姑娘假意嗔怪,脱下一件外衣。

    奚恒脸色沉了下去,紧了紧拳头,欲要起身,却被一只柔弱的小手抚上大腿,桌底下一把按住。

    “咳咳,我……实在也想不出了。”他抱歉地笑笑,云琅二话不说,将披在外面的雀蓝褙子脱下。

    姜遇一见倾心,着船夫点篙移船,泊在窗下。

    正逍遥间,却见河边瓦房开着一扇小窗,窗边倚着位姑娘,满面愁容,姣花照水,端的是一副雨打海棠之质,倾国倾城之貌。

    “怎么会是连累呢?”云琅朝他眨眨眼,笑了,“我不怕你连累。还记                                                得我在信上说的么?”奚恒更加疑惑了。

    众人听过后,一阵哄堂大笑。郑远山和奚恒更是默契地对视一眼,随后望向姜遇,笑容揶揄。这个柳眉生,讲故事不说“大诗人”也不说“大才子”,偏要说什么“大词人”,这就是分明的意有所指。可你非要说她暗讽了谁,也真说不出个理来,姜遇只得是吞声,咽了这口闷气。

    没成想自此之后,少年日日都来她窗边,吟唱起新词一首首。她佯装恼怒,从不开窗。可每当有隐约的歌声响起,她总会悄无声息地开出一条缝,侧耳倾听。有时那词、那曲儿竟是从未听过的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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