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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头,直视着卢端甫:“三年前在凌河河畔如此,如今,依旧如此。”

    *

    “我看姚匡正如此殷勤,这明州的盐务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云琅身体一震,不可思议望着她:“你是说,奚恒奚大人?”

    奚恒点点头:“小侄明白。”

    “姑娘。”小玉儿脆生生开口:“这次见着面,您可真得当面再好好谢谢奚大人。”

    奚恒坐回椅子里,倾身问道:“那姚匡正之约,我这次去是不去?他请柬上的意思,话里话外我也瞧明白了,这次显见的想邀您一同赴约。”

    奚恒放下信纸,眼前又浮现起那双灵动、坚韧的眼睛,不由得摇摇头,轻笑一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欢喜有人怒。

    “绿漪,你将这个拿去,替我挂在卧室的墙上。”

    奚恒摆摆手,还收敛不住眼底的笑意,“无事,无事。”他又抄起桌上的锦旗,卷起又摊开,拿起又放下,哭笑不得,不知将它如何处置是好。

    云琅对坐铜镜,往头发上别着珠钗。

    绿漪接过他递来的锦旗,摊开一看,也是笑得乐不可支,“爷,这谁送你的好东西?”

    “你快去,把我的薛涛笺寻来。”她一边说着,一边敛袖磨墨,嘴角的笑意按都按不住。

    奚恒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你胡思乱想什么!她什么人也不是,就是一个点头之交的姑娘罢了。”

    他望着绿漪如花的笑靥,慢慢敛了笑容,眸色里染上几丝悄怆,“一个苦主。”他声音清淡,被风一卷,便消失无踪了。

    他将信纸叠好,放入衣中,随手撕开那捆油纸,里头竟是一卷红布。他疑惑地将“红布”抖落开,却见一副朱红锦旗随风飘扬,黄色的穗子垂在两边,上绣六个金灿灿的大字:好人一生平安。

    “我哪是什么活菩萨?我现在就是个泥菩萨,自身还难保。”他深深叹了口气:“只是人家姑娘求到我面前来了,我看她字字恳切、所言在理,不得已就拿这事儿来麻烦您了。”

    小玉儿睃她一眼,笑了,“姑                                                娘,又要去见那个奚大人了,可给你乐坏了吧?”

    “自打我跟了爷,那往府上送的什么珍奇异宝没见过?您别说,就这锦旗还真是没见过,哎呦……”她笑得娇唤起来,眼角渗出了泪花,拿出绣帕揩一揩,“这可真是个有趣的人物,谁送您的来着?”

    自己又要再一次,将那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倒不如像现在这样,从此最好不相见,他对自己的印象或可还停留在那句:义薄云天,胆识过人。

    “刚刚姚匡正差了人来,明儿他在姚宅宴客,叫了你的条子呢。”说笑着,拍了拍她肩。

    “一个点头之交,你就替人求这么大的情?那这世上你的点头之交多了去了,个个都这么费心费力替他们伸冤,你不得累死?真当自己活菩萨呢?”

    云琅心惶惶,心不在焉地打扮着,心里只是盘算如何摆脱这事儿。

    她没有抱太大的奢望青芙最终能够死里逃生,但他却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他什么都没有说,可她却知道,这石破天惊的改判,一定是因为他。

    一会儿马上又要登台表演了,慕名前来的客人越来越多,她心下烦腻,可又不得不强打精应付。就怕再这样下去,柳三姨真要把自己当下一个柳眉生培养了。毕竟自己比柳眉生年轻个两岁,正好可以补上眉生花期一过,楼里空出来的那个青黄不接的时期。

    他一听便知是谁,打开木匣子,里头用油纸包着一卷不知什么的东西,一封信正正好好躺在上面。他拿起信封,启开阅览。

    *

    云琅稳了稳情绪,揩掉眼泪,欢快地唤道:“小玉儿。”小玉儿从耳房打起帘子出来:“怎么了姑娘?呦!这又是什么事儿?惹得你又哭又笑的?”

    “我啊……”她执起毛笔,坐在桌前,笔杆敲着下巴,歪头一笑:“我要写一封道谢信。”

    窗子开着,屋内又飘来河边的喧哗声,忽远忽近。她的心情也像荡在河上的小舟,忽忽悠悠的。

    青芙被判死刑后第三日,正是行刑之日,官府却突然宣告:柳青芙无蓄意杀人一举,罪不至死,着拘押三月,刑满释放。

    “姚匡正?”云琅蹙眉。“他怎会叫我的条子?他不是同眉生姐姐……”

    “不敢当不敢当,快快坐下。”

    “正是正是,之前他不还在你这儿住过局嘛?看来你上次,是给人伺候舒服咯。”柳三姨拍拍她的脸,满面春风。

    “小侄虽一介武将,可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世伯说的,小侄自然明白。只是……”他顿了顿,望向远处:“只是我总还是觉得,世俗之理,不及我心中之理。即使我的脑子告诉我,如此为之是最安全的,可我的心却在不停地告诉我,如此为之,是错。”

    “哎,哎哎!”小玉儿连忙应着,去给她找来花笺,“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嗯?”云琅从窗边转过点身来,报以疑惑的眼神。小玉儿很少会在这种事上多嘴的。

    奚恒定定望着墙上的锦旗:“一生平安”。过往戎马生涯,这是他对自己最大的祝祷。可现在,恐怕自己真的只能,“一生平安”了。

    “我与你爹相交数载,你也算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这么些年,贤侄从未求过我一件事。头一次开口,不为己、不为私,却只为‘公道’二字。想来倒令我老人家惭愧……”

    他看向奚恒,郑重道:“这句话,务必帮我带到。”

    奚恒登时愣住,随后拍腿大笑,俯仰不止,笑声响彻天际。

    《我的刺客王妃》

    卢端甫看着他,他的眼底澄澈清明,那里面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没有胡子灰白、面色苍老之态,反是英姿勃发、少年意气。那是二十五岁的,卢端甫。

    奚恒沉重地点点头:“我明白。”

    奚恒刚一回府,管家周全就递来了一个长木匣子,说是今日一早,一位年貌二八的小姑娘送来的。

    绿漪正好端着热茶从房里出来,惹得她也笑眼盈盈,“爷,今日何事?竟叫您这般痛快?”

    锦旗挂上了卧室的墙。

    *

    上次奚恒便给她撑了场面,今次又巴巴地叫她的条子,柳云琅别真是要时来运转,攀上贵人了。

    “嗯……”卢端甫凝眉点头,捋着他那把漂亮的长须,陷入沉思。“这个案子,是我亲手勾决的,本也不是什么大案,按理一般就是这么判了。只是这个‘理’,不是你那点头之交的姑娘认为的‘理’。”

    “哧。”她蔑笑一声,像是在对自己妄想的嗤笑,又像是对命运的嘲讽。

    小玉儿

    “是是是,瞧我,一下子忘了说清楚。”柳三姨连连甩着帕子:“姚匡正是替上次来的那个……奚大人,是了,他是替奚大人叫的条子。”

    “世伯……”

    柳三姨走了,云琅又望着铜镜里自己画了一半妆的脸,呆愣了。他竟然叫了自己的条子?不会吧,他看起来不像是这种人啊。

    高兴吗?又要去见他了,不能说是不高兴的。可真的高兴吗?又要以侑酒女的身份去见他,这叫人怎么高兴得起来?

    “这次的改判,可是没有那么简单,卢知府都因为这个声名受了牵连。你想想,若真是奚大人求的这个事儿,怕是他日后在上司面前都难做呢。”这么大个恩情,姑娘当然要再一谢再谢了。

    云琅秀眉紧蹙,“这是怎么话说?卢知府秉公断案,怎么会因为这个名声受损呢?”

    “盘根错节,积重难返。”他捋着胡子,若有所思,半晌,开口道:“这次的宴会你替我回了,就同姚匡正说,眼下西北方战乱频仍,我朝大军与柯目人鏖战不下,我正为筹措军饷一事疲于奔走,无暇赴宴。”

    “奚恒奚大人敬启:青芙一事,已相闻知。大人未言,云琅心中自明。恩深情重,无以为报。云琅一贱籍女子,蒲柳之质,浮萍之身,家产微薄,身无长物,唯此贱命一条耳。虽大人所难,非云琅之力能解。但云琅唯有在此厚颜承诺,日后若大人有用云琅处,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君恩。小女子柳云琅顿首。”

    “吱呀”,门一推,柳三姨满脸堆笑地进来了,“哎呦,我的云琅乖乖呀,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招妈妈稀罕呢?”

    “这郑御史的大儿子现在朝中任承节郎,他们一家在明州当地也是颇有势力的官绅。给柳青芙判个‘以色惑人’,也是百姓心声,人所认为之当然。”说完握了握拳头,看向他:“我所说之‘理’,你可认为可有理否?”

    奚恒敛眉低眼,自嘲一笑:“瞧我,自己一头莽撞便算了,还要来为难世伯……”

    上一次,姚匡正通过郑远山与奚恒搭上桥,正也是卢端甫授意奚恒应约。这些盐商存的什么心思,不消说他便知。盐商同他示好,他不想接招,却又不得不接,奚恒便是个最好的中间人。

    云琅扯动唇角,勾出一个凄艳的笑。

    卢端甫摆摆手,止住他的话头,面色端凝:“这件事坏就坏在,案子我已经勾决,若再反悔改判,只恐郑御史一家不会善罢甘休。朝令夕改,本也非好事。”

    卢端甫摆一摆手,继续道:“贤侄放心,这件事千难万难,我也会一力顶上。”

    云琅听到这不可思议的改判,呆愣了半晌,随后捂着嘴,喜极而泣。

    “好了,我先走了,你赶紧着点,别让客人们等太急了。”

    云琅和小玉儿对视一眼,默默翻个白眼,很快又赔上一副挑不出错儿的笑,对着柳三姨,“妈妈,可是又有什么喜事?”

    奚恒站起身,朝卢端甫深深一个鞠躬:“世伯高义,小侄替二位姑娘谢过世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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