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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巴掌响亮的,把云琅都听惊了。

    咕噜咕噜,板车推出了渔鼓巷口。

    云琅点点头,祈求的眼神望住他。

    朱妈妈不是不放人,实在是她还想着捞云琅一笔。当初买来柳青芙,花了她二十两银子。姑娘脸上好几道疤,狰狞可怖,着实骇人,若不是看她人还年轻,兼之皮肤水灵,她可是不愿要的。没想到人来这艳红坊没多久,竟就染上了脏病。要不怎么说是个福薄的,她这儿好多姑娘干了大几年、十几年的,一点事儿没有,可偏生就她,这么快就病得要死不活,白费她这二十两大白银,真是的,晦气!

    “我做错了……我不应该去求您的……不应该的……我们这些人……就应该认了这条贱命……”她低着头,瘦削的肩膀一抽一抽,像秋末挂在树上最后一片伶仃的叶,随时等待被风卷落,或是被撕裂。

    小玉儿:“……”

    奚恒嘴角勾起笑,眼神泛冷,“他莫威航见了我,也得叫一声大人。今儿你要是不让我们把人带走,明天我便让他就地解职,换一个人来顶他的缺,再好好嘱咐新来的人,对你们艳红坊一定要仔细照顾照顾。”

    云琅瞧出他的不情愿,忙道:“没关系,我同小玉儿来就是,爷您身娇玉贵的,别脏了身子。”

    几个女人就这么起了争执,朱妈妈非要钱,柳云琅非不给,谁也不让步。艳红坊养的两个小龟奴虽说个子小小,可那胳膊腿一看就有劲儿,横眉一瞪,倒是怕人得紧。

    听他这么说,朱妈妈终于松懈一笑,连忙就要攀关系,却被奚恒用刀背拍了拍脸,冰冷冷的玄铁敲打着她干瘪的脸,滋得她一个颤栗。“大人……您……这是……”

    “你就非要平白折腾一趟吗?”

    他把“照顾”两个字咬得格外紧,朱妈妈又怎能听不出他的意思?再瞧他这一身的气度,这锃亮的官袍,料想不是一般的小官小吏,自己这是撞上了樽大神,只好哑巴吃黄连,吞下这口暗亏了。

    不由自主地,他抬手,指尖触到她湿滑的脸,正衔住了一滴落泪。“云琅,你很好,你没有错。”他声音好轻好轻,“你想给她治,我们就治吧。”

    他手臂圈住她,把她固在怀中,着急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姑娘,我也怕脏啊!

    奚恒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口,深吸一口气。耗了一个

    泪水像是开了闸,她哭,汹涌的泪沾湿了下巴,沿脖颈而下,直没入了衣襟里。她哭得狼狈,哭得颤抖,哭得叫奚恒差点听断了心肠。

    奚恒把刀一收,入了刀鞘。他看向云琅,神色霎时软了下去,“走吧。”

    “成成成,官爷您想要的人,带走便是,哪能跟您要钱呢?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刚刚冲撞了大人,瞧我这张不会说话的嘴呦!”说完,对着没有被刀背指着的那张脸,狠扇自己一个巴掌。

    朱妈妈咬住柳云琅,硬是要她给了这二十两银子。说是当初买她来花了这么多钱,柳云琅赎她走自然是要原数奉上的。这下柳云琅可不愿意了,先不说青芙在她这儿受了这么多罪,人病了往柴房一丢,早就是打定主意把她耗死,本也不指望用她挣什么钱了,现在有人愿意将她抗走,还省了朱妈妈一桩麻烦去了,竟又想着从云琅这要笔钱?分明地把她当个冤大头了。这活儿,云琅可不干。

    《我的刺客王妃》

    他向来知道命运的不公,可真正在结识柳云琅后,才深切体悟到命运不公至此。诚然,他萧恒不是什么济世的菩萨,柳青芙无法叫他心软,但柳云琅的眼泪可以。

    “左右郑御史那批人也不会放过她,还不如叫她死在牢里算了……”

    奚恒这话一问,泪水再次冲满眼眶,她一边说,一边掉小珍珠,“大人。”她又叫回了他“大人”。

    奚恒扫到云琅,她已经不哭了,眼圈边还留有残红,神色却是无比冷静。现在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从朱妈妈手上把青芙带走。

    “不看怎么知道?!”她嗓门不自觉提高,几乎是冲奚恒吼出来了。连小玉儿都愣了,姑娘怎么敢跟奚大人这么说话?

    朱妈妈是个会来事儿的,她不仅叫云琅不花一分钱把青芙领走了,还派那两个小龟奴将载着柳青芙的板车一路送出渔鼓巷。

    呼,还好还好,这次多亏有他跟着来。云琅心里暗自庆幸,手又把他的衣袖捏得更紧了。

    奚恒低头一瞥,看着自己被捏皱的衣袖,没说什么,任由她这么牵着。

    奚恒:“确定吗?”

    在这个地方做生意,不和官府的人勾结上,给自己寻个保护伞,确实混不久。只是朱妈妈没料到能这么巧,她正撞到这“小地头蛇”的顶头上司的刀口上了。

    奚恒看着这幅骨架子,根本无法想象,这竟和当初那个用扇子打了他脸的姑娘是同一个人。那个时候的姑娘啊,还如娇花一般,丰肌约骨,媚态横生,衣袖蹁跹间,说不出的灵动娇媚。这才几个月的时间,他从牢里救出来的姑娘,竟就做了一副枯骨。

    “真的吗?!”她笑着问,眼泪却又涌了上来。

    何必呢?来看看她,送她一程,便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吧。

    最后还是奚恒,一脚踏进艳红坊,腰间的佩刀一拔,架在了朱妈妈的脖子上。

    奚恒被她梗住了,虽知她这话明明没有旁的意思。

    奚恒望着她破涕为笑的脸,忍住心中异样的冲动,收回手,点点头,“嗯。”

    她被裹在厚重的棉被里,麻木地闭着眼,仿佛那床棉被都能将她随时压断气。

    奚恒在“红艳坊”外站了许久,日头偏西行,光线渐渐弱了去,渔鼓巷里越发幽暗了起来。他望着深深的矮屋子,心下焦躁不安。都三炷香的功夫了,去了这么久,怎的还不回?

    奚大人竟然答应自己帮忙了!太好了!

    云琅仰起头,泪水哭花了一脸,待看清眼前的人,哭声更是委屈了:“爷,我想去寻个板车……”

    他拎起刀,正想着要不要踏进去,却见一道窈窕的身影从屋内匆匆跑来,脚步踉跄惶急,仿佛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般。

    何必呢?都是她自作聪明,太过天真,妄想什么逆天改命,什么公平正义。到头来,她们这些人的贱命烂命,还是叫大人们一拇指便轻易碾碎了,末了还要再踩上几脚,吐几口唾沫,只嫌糟践得她们不够。

    这一滴泪啊,烫到他心口疼。

    “这不是折腾。”她忽而凛了神色,“我要带她出去看大夫。”

    这是奚恒第一次见她哭。哪怕当初被姚匡正为难、哪怕被王之治逼得要当众脱光衣服、哪怕自己曾拒绝过她跪求的请命,她都没有掉过一滴泪。她的坚强不屈曾叫他心酸,可现在奚恒才发现,她的眼泪简直能把他的心扎出洞来。心刺痛,像有人拿了个钉子在他心口一下一下凿。

    谁都知道“脏病”指的什么,就是那恶臭的“花柳病”,还能有比这个更脏的病了吗?

    “我今儿打从过来,就想了一路。我就在想,若是当初我不求着您,非要将青芙从牢里放出来,会不会……会不会……”她开始哭得颠三倒四:“或许当初,还不如叫她死在牢里来的好……至少,不用受这些折辱……”

    奚恒听她这不着调的要求,提着的心却是放了一半,“你要做什么?”

    奚恒也有点恼了,“这病看大夫能好吗?”

    “莫威航                                                ?我认识。”

    奚恒心中一惊,连忙大步迎上前,却被冲出屋的云琅正撞进怀里。

    “我想带她走,要带她走……”她喃喃念着,只知道重复“带她走”这句词,小玉儿恰也在此时气喘吁吁跟出来,“姑娘,你疯了吗?!”她咬牙一跺脚,“青芙姑娘,那可是……那可是患了脏病啊!”说完又瞥一眼奚恒的脸色,果然不大好看了。

    奚恒吩咐外头巡逻的手下推来了一辆独轮板车,又叫来了艳红坊的两个龟奴,帮忙把青芙抬到板车上。

    “你……她……这个病……”他实在语塞了。一想到要把那个姑娘抬到板车上,还要将她拖出这个巷子,他便浑身发痒发麻。

    “大人……我是不是……做错了……”她身子瑟瑟抖着,头低了下去。

    “嗯。”云琅连忙地跟紧他身边,手捏住他衣袖一角,默默随他出去。

    奚恒听完冷笑,这个名字耳生,八成是负责渔鼓巷附近治安的小吏,在他这儿都排不上名号,却是成了给这艳红坊撑场子的人。

    直到青芙被从那矮屋子里推出来的那一刻,奚恒才看清她。黄昏濒死的光线落在姑娘枯瘦的脸上,皮贴着骨,像是被抽干了血色。原本白净无暇的脸上多出两道刀疤,交错狰狞,如同蜿蜒的毒蛇。稻草般的头发凌乱地堆在脸颊边,若是瞧仔细点,甚至可以看到枯发间跳动的虱子。

    只见奚大人眉头一皱,确很不爽,但也没有同姑娘计较的意思,似乎只是叹气:“你这又是……何必呢?”

    被他的指尖一触,她打了个觳觫,抬起长睫,泪盈盈地看他,眼睛一眨,又一滴泪顺势落到他的指背。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洗澡了,奚恒甫一靠近,便被逼退了步伐,他抬起胳膊捂住口鼻,泪花瞬间呛了出来。不怪他娇贵,实在是姑娘身上那股脓疮的腐烂气味儿混着汗味儿,刺激得过了头。也只有那两个抬她的龟奴,却还是面不改色。这样染了病被丢着等死的姑娘,他们早见过太多。

    这老女人立刻吓得瑟瑟发抖,她见奚恒身上穿着官服,不敢随便惹了,只是赔着笑:“官爷,咱有话好好说,我这都是开门做生意的,混口饭吃罢了,何苦来砸我场子呢?”说完眼睛滴溜溜地,又搬出来一个人,“莫威航您认识吧?他就是负责这片巡街的,下次叫他带您来,我们免费招待,不收您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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