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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月光如盐的乡间小路上,河边的树林被风哗哗吹响,再往前走,是一片黄绿参半的麦田,麦浪如那条河,在黑夜里涌起滚滚波涛。

    陈寂野这才想起问她:“你来这边干吗。”

    她在旁边看着他做这一切。

    陈寂野也意识到这点,还好衣服就在不远处的石堆上,他走过去,将T恤套头,很快穿好,裤子也仿佛只是一蹬就穿上了,最后坐在石头上,拍了拍脚底的碎石子,才踩上拖鞋。

    外婆默了默,似乎知道这个过程会很疼很受罪,又问:“手术的话能活多久?”

    林最笑笑,却还是坚持说:“不行的,不用了。”

    林最脸色很轻微地变了变,敛眸说:“就逛逛。”

    陈寂野停下脚步转头看她,问:“怕了?”

    林最既然把实情说出来,就没打算瞒着,她只是用更温柔的方式说:“任何癌都不好治的。”

    醒来之后,发现她居然靠在一个人肩膀上,而仰头,看到的居然是陈寂野的下巴。

    他把这个给她,说:“这叫细辛,能驱蚊,你拿着用吧。”

    杨萍又道:“我的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只告诉你,在我最难的时候,只有你外婆对我好,后来我们挨着做生意,说起话来也投缘,我心里也把你外婆当亲人,我没跟你来虚的,你也不要和我见外。”

    她从来没和一个男生这样独处过,何况还是个没穿衣服的男生,还是在“荒山野岭”。

    林最每天医院和学校两头跑,连家都很少回。

    但又总能很快勇敢起来。

    加上她的压岁钱,共有十一万多,而这几日已经花费了一万多,往后还要手术,化疗,吃靶向药,这点钱撑不了太久。

    在这种负重前行的时刻,杨萍对她说了这些话,对她来说已经不是感动这么简单,而是感恩。

    她摇摇头,又很快点点头。

    看陈寂野平时那么拼命打工,便知道杨萍一家并不富裕,杨萍的炸串摊又是他们家的主要收入,一旦停工就要损失好多钱,据她所知,杨萍刮风下雨也是要出摊的。

    这话让林最心里热热的。

    他穿好鞋子就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她身后和河岸相接的林荫下,弯腰找了一会儿,再起身的时候,手里多了把草。

    次日,林最为外婆办理住院。

    护士长说道:“别的床都有二十四小时陪护,你上学不方便,也不能把老太太单独放医院呀,抓紧找个护工吧。”

    外婆的手术由院长亲自操刀,胰头周围的胆囊、十二指肠、三分之一的胃等都要切除,算是外科最大的手术了,死亡率和术后并发症发生率都比较高。因此,在术前林最便签下了病危通知书,方便医生在手术中直接救治。

    林最说:“我不敢露财,只给您一个人说。”

    林最不能干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何况又非亲非故,她挤出一抹笑来,压低声音对杨萍说道:“婶婶,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妈妈给我留了两百万遗产,我有钱请护工的。”

    林最一次性付完一个月的,一共是6350元。

    林最现在还没想好要怎么赚钱,只能先把这件事暂时搁置,把注意力放到即将到来的手术上。

    林最说:“妈妈给我留了两百万,钱你不用担心。”

    护士长走后,杨萍说:“找护工太贵了,要不然我过来吧。”

    而最让她担心的便是外婆的阿尔茨海默病,护士说,外婆清醒的时候很安静,可只要一犯糊涂,就会连怎么穿衣服都忘记,也会因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而想方设法回家。

    林最问:“外婆,你想治吗?”

    外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道:“既然做了决定,就别怀疑自己,何况这是我也认下的命。”

    杨萍怔了半天,又问一遍:“真的吗?”

    林最张张嘴,陈寂野却抢先一秒,堵住她的话:“不用谢。”

    手术前一天,外婆从医院溜走,整个护士站都找不到人,林最接到电话之后,赶忙请假去找,因为实在太担心,只好也给杨萍打了个电话,麻烦她先去家里看看外婆在不在。

    只要前方有路。只要身边有伴。只要生活还在继续……我们就必须步履不停,直视着命运的路障,继续向前。

    林最闭上眼睛,流下两行热泪。

    刚开始情况还好,第三天的时候外婆忽然出现胃出血的症状,很快进行DSA手术,又在ICU住了一周。

    外婆反问:“好治吗?”

    这一段路,林最的同行者是陈寂野,她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而抗癌这条路,她的同行者是外婆,外婆也得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林最起身拥住外婆,把脑袋搁在外婆的怀中,如儿时受了委屈求安慰那样,紧紧环住外婆的腰。

    草丛里倏忽蹿走一只黄鼠狼,林最向后跳了一步,但没尖叫。

    她的银行卡里可不是真的有两百万。

    陈寂野这次笑了,转过头又继续走。

    就是这一段沉默的路,林最脑海里那些迷雾般的忧虑,似乎拨云见月了。

    幸好她提前在外婆的衣服里塞了纸条,上面有她的联系方式,警察才顺利联系到她。

    手术期排在入院的五天之后,这期间林最白天在学校上课,下了课就去医院,连晚自习也不上了。她让曹秋雨把自己调到最后一排,因为她的手机不方便关机,医院只要打电话来,她就必须立刻出去接听。

    张姨的工作是一天十二小时制,早七晚七,200元一天,手术周出ICU后的费用会涨到250元一天。

    外婆确诊以来,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在默默打点一切,家里的亲戚少,外公去世后日子越过越远,大多都没有了往来,村里她认识的人寥寥,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杨萍一个,再难的事情也不过独自咬牙撑住。

    外婆盘了一只腿,坐在床头,另一只腿从床沿落下来,她摇着蒲扇,就像在聊家常,说:“我有预感。”

    林最舔了舔干燥的唇,说:“好,我尽快安排。”

    他很坦荡,所以林最也不那么尴尬了。

    陈寂野看着她月光下蒙了层盈盈月霜的脸庞,还是捕捉到那一刻的低落,问:“怎么了。”

    林最笑而不语。

    林最忙说:“那怎么行。”

    绿油油的叶子,心形的,很光滑,摸起来像橡皮树叶那么厚。

    林最下意识摇头,说:“没什么。”

    付款之后,林最有些犯愁了。

    林最看着外婆的眼睛,说道:“无论活多久,您多活一天,我就不是个孤儿,多活一天,我在这个世界上就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外婆再次沉默,而这一次比任何时候都要久,最后她又问了一个问题:“要花多少钱?”

    林最把外婆又送回医院的时候,杨萍已经在病房里等着了。

    林最低下头,不再看他。

    来医院之前,外婆趁自己还记得清银行卡密码的时候,就把积蓄悉数交给了她。她也是那时才知道,老人家本身就没有多少钱,却坚持每年都往山区学校捐款,所以手头上剩的养老钱并不多,一共是两万多一点。

    她事先想过外婆得知此事后或许会比想象中平静,但当外婆真的只是怔了一下,便接受了这个事实时,她的心还是被掏空了般,空旷地疼起来。

    外婆把蒲扇搁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我怕活着拖累你,又怕死了留你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世上,到地底下见到你妈妈,没办法交代。”

    外婆想了想,才说:“虽然真的活够了,但,再坚持坚持吧。”

    杨萍忙摇头,说:“不用了。”又松了口气,说道,“本来还想说,我在钱上帮不了你,只能在别的地方出出力,好在你手头宽裕,我也就放心了。”

    杨萍有些着急了:“怎么不行?我平时出摊,见你姥姥的面馆关着门,心里也惦记得不行,本来打算手术后替你来陪护几天,这不是你姥姥情况不太好嘛,我提前过来,大家都省心。”

    林最握紧那几株香气幽幽的草,紧紧跟上去。

    林最沉默着。

    林最最终在警察局找到外婆。

    林最低头一看,胳膊上的蚊子包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几个。

    从前两只手臂都抱不过来的腰,如今已是轻而易举便能环抱过来,她心酸难耐,哽咽说道:“我不知道这样留住您,是不是太自私了。”

    术后为减少疼痛,外婆体内植入了止痛泵,鼻饲管进行营养液输入。

    后来杨萍帮林最一起选了个护工,是个四十岁的女人,瘦高个,长得面善,看起来也麻利,林最喊她张姨。

    杨萍吓了一跳:“真的?”

    林最说:“您不信跟我去银行看看。”

    这天晚上放学去医院,林最在地铁上睡着了。

    真实的生活就是这样简单,我们其实什么都怕,怕蛇,怕夜,怕河,甚至怕一只小小的蚊子。

    安顿好外婆之后,护士长找林最谈话,杨萍也在一旁听着。

    见她不想说,陈寂野便没再问,而是说:“走吗。”

    林最说:“行。”

    林最愣了愣,又把嘴巴闭上了。

    林最回家之后,还是把外婆患癌这件事如实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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