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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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故意扔你的书，是他的错。”

    “我知道，”姜朔却似毫不在意，“所以我在看，没有拿给他。等看完了，我重新写一本清楚点的。”

    *

    祈凤指了指那本书，语气里压着几分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嫉忿：“于韫他，看不懂这本书的。”

    虽然琴的形制略有区别，但手法却和今后没有太大区别。

    尹隋蹲在那檀色的琴前，用指尖拨了拨弦，制造出一阵刺耳的噪音来。

    祈凤瞧见他认真专心的模样，心中就泛起酸涩又不甘的苦，像是吞进了一口陈年的变味劣酒。

    祈凤收回手，在袍袖中紧攥成拳：“……是。”

    姜朔不说话了。

    “祈凤……”他漠然开口：“心思太重。”

    “这几本你先拿着，”姜朔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几本书，递给尹隋，并说，“都是我特意找出来的，我想你会喜欢。”

    昨天祈凤把那本厚如砖石的门规递给他的时候，尹隋随手翻了一记，正好记住了第八百七十一条门规，禁止弟子私自偷看与九华功法术籍无关的书，尤其是各种野史小话本。

    ……

    尹隋觉得很新奇。

    尹隋：“……”

    尹隋还是难得听见这种言论。

    姜朔中午睡了一觉，醒来后处理了一下门派事务。

    ……这竟然是话本。

    “嗯，”姜朔随意在他身侧坐下，看了那琴片刻，抬手拨了两下，示范道，“应是这样弹的。”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姜朔将书合上，淡定道，“我快看完了，理解不难。”

    东衍眉间凝着不明显的忧思，嗓音低沉：“门派事务……之后我不会再接手。”

    “嘘——”姜朔轻声说：“快藏好，这些都是我好不容易从外边买回来，仅有一本。”

    尹隋笑了笑，说：“师娘，我不会这些高雅的东西。”

    姜朔：“。”

    “以前不能，现在可以。”东衍不给他推拒的余地，淡淡道：“你如今不是做得很好？”

    他沉默许久，才慢慢开口：“以后要辛苦你。”

    当然，更多的原因是姜朔自己也想看。

    姜朔：“……？”

    他微微加重了语气，笑着对尹隋道：“以免将来行差踏错，惹出门派之耻。”

    “你真是这么想的？”姜朔看向尹隋，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故意反驳的痕迹。

    昨天他确实给尹隋送过书，也确实是“珍藏的典籍”。只不过两本书叠起来快要到小腿高度，封皮覆满了擦不干净的灰尘，一本是九华门规细则两千条，一本是历代犯错被逐出师门的带罪弟子记载。

    但枯燥无味的内容，经姜朔的口念出来，难道就会变得生动有趣么？

    但尹隋克制住八卦的冲动，抬起眼，惊奇地看向姜朔：“师娘……？”

    “有这回事？”姜朔闻言也蹙眉：“他为什么要扔你的书？”

    姜朔手里的这本书确实枯燥晦涩，上面详细论述了九华各种基础剑式的演变来由，通篇引经据典，复杂的术语看得人昏昏欲睡，除了姜朔这种曾经整天和古籍打交道的人，估计没有哪个年轻弟子会喜欢看。

    其实姜朔一直认为像祈凤这样的性格，比东衍更适合当掌门。

    蓬软舒适的青色薄被，鎏金细柄的小灯笼，会变色的圆圆白玉杯，散发着幽幽墨香的叠叠书卷，姜朔甚至还命人给他搬了一张焦尾琴。

    真好笑。

    把书递给尹隋的时候，祈凤的神情堪称温柔如月：“师弟，这两本书是师尊命我带给你的，让我督促你谨言慎行，守好九华弟子的规矩。”

    确实是条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尹隋把话本掩进衣服里，突然想起这些东西好像是九华的违禁物。

    尹隋猛地把自己乱弹乱动的手从琴上收回来。

    尹隋下意识想推拒，但听见最后一句话，他顿了一下，还是翻开一页。

    他也是真讨厌看书。

    “师娘，”他酝酿了一下情绪，转过头时眼睛里带着兴奋的神色，“这些都是送给我的？”

    他来了兴致，追问姜朔：“可是我不爱看书，字也不识几个，生平最烦别人训导我，是不是也没关系？我既觉得看书无用处，那便不看了。”

    青春叛逆期的小孩真难搞。

    “那于普呢？”姜朔又问：“他稳重细腻，虽然修为不算太高，但……”

    映入眼帘第一句文字，就是“九华东衍秘史一：冷仙君俏娇娥，多情却被无情伤”。

    姜朔也没料到东衍对自己的亲传弟子评价那么低。

    姜朔是不是准备抽出戒尺打他两下？就和上辈子那几个名义上为自己好的“老师”一般。

    但尹隋何许人也，他最擅隐忍和伪装，立时做出一副苦恼又委屈的模样来，姜朔的视线在他脸上巡视片刻，很轻地叹了口气。

    “一切需由我裁决的大小事务，”东衍转过眼，淡淡对姜朔道，“都交由你决定。”

    姜朔最后把尹隋的院子安排在距离自己院落几十米远的地方。

    尹隋想，姜朔难不成还想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君子不成。

    这话好没道理，姜朔合理怀疑他想坑自己给他白打工。

    “那就不看了，”姜朔说，还没等尹隋流露出诧异的神情，就接着问，“你自己不想看，我念给你听可好？”

    两处院子间隔着一片桃花林，这片林子很奇特，不似寻常桃花那般开得朵朵娇艳，只有零星淡粉花苞缀在枝头，既不张扬也不热烈，反倒含蓄又安静。

    “于普出身微末，更难服众。”东衍三言两语道清了利弊：“你代我行掌门之权，方是名正言顺。”

    失望了？尹隋心里想着，可是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不思进取的徒弟。

    “师娘。”祈凤在桃花林边上找到人，姜朔正坐在一块圆石上，垂着眼睫翻开一页书。

    祈凤刻意地保持了沉默。

    姜朔的目光从密密麻麻的字上挪开，困惑抬眸：“什么？”

    “觉得如何？”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轻而柔和，尾音带着不自知的哑意，像是加了砂糖的糯红豆泥。

    “就算你费那么多功夫写一本新的，于韫也不会看。”

    笑不出来了。

    祈凤也很受九华门内上下弟子的欢迎，姜朔常常见到有可爱的女弟子红着脸给他送糕点。

    姜朔的话没错，他控制不住地想翻下一页。

    思索一番后，姜朔说：“祈凤平日处理杂务许多，你若是闭关时不便接见外人，可以寻个弟子替你主持大局。”

    “……我待会就会去教训他，”姜朔往后一避，避开了祈凤的动作，停也不停地继续道，“你今日辛苦了，于韫院子里的东西，让仆人搬过来就行，你用不着亲自过来。”

    尹隋看了看若无其事的姜朔，觉得真刺激。

    尹隋院落里的生活物品仍是祈凤帮忙安排，他协助东衍管理门派大小杂事多年，已经得心应手，只是看起来不大高兴。

    这些都是准备给尹隋学习的九华典籍，姜朔花了好几个日夜的功夫，亲自将每页书都翻过一遍，确认内容适合新入门的小徒弟学习。

    祈凤站定在姜朔身后，也跟着看了一会儿书上的文字，忍不住开口：“他看不懂的。”

    东衍静静看着姜朔，那双淡色的琉璃眸像是能映出人心中所想，他过了一会儿才出声：“你才是我道侣。”

    在吩咐侍女登记好需要搬来的器物后，祈凤沉默许久，抬眼见尹隋还兴奋地蹲在院子里看姜朔命人给他带的书卷，于是悄悄退了出去。

    祈凤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变得多难看：“他就是个混……混日子的，我昨天要给他送两本珍藏的典籍，于韫全给丢进厨房的灶台里了。”

    姜朔以前工作完闲着的时候喜欢研究各种古朴的乐器，说不上精通，但弹上两段还是可以的。

    姜朔心内一凛，来了

    祈凤可以说是东衍座下最为出色的年轻弟子，勤于修炼，脾性温和，除了总是喜欢莫名其妙地动手动脚之外，没有其他地方让姜朔感到不自在的。

    姜朔试图委婉拒绝这堆麻烦事：“不太好吧……我服不了众，对门内事务也不熟悉。”

    姜朔站起来，有细小的花瓣从他外袍上落下，祈凤盯着那角柔软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红色，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帮姜朔整理。

    尹隋：“。”

    *

    这意思是推荐祈凤为新一代九华掌门人了，然而不知为何，东衍的脸色依旧没有得到缓解。

    祈凤：“……”

    “……你要自己写？”祈凤很诧异。

    为了让姜朔更好理解一点，他又补充道：“我之前就了解过了，于韫学识浅薄，字都认不全，不会有耐心看这种枯燥的东西。”

    但也总比自己高吧……

    “一张琴而已，”姜朔语气淡淡，“谈不上高雅不高雅，若是闲时能用来解解闷，对你来说便是有了用处。”

    “？”姜朔想着不就是教个小徒弟吗，何况那不是徒弟，那是自己或者整个九华五年后的挡刀神器！自然是要好好教的。

    还是有关于九华派野闻的、配有精美图画的话本。

    上次带尹隋找到本命佩剑后，东衍破天荒地单独留下了姜朔一个人，让自己的新徒弟先回去。

    姜朔怔了一下，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东衍又看向他垂下的眼眸，顿了顿继续道：“你既与过往表现不同，想必是有某些缘故。”

    姜朔微感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