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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汹涌的往事扑面而来,王若芙眼前一片昏花,她无可救药地浑身泛起可怕的熟悉感。

    剧烈的痛觉仿佛洞穿腰背,狠狠打断了她脆弱的神经。

    王若芙几乎在一瞬间尝到了舌尖的血腥味,她趴伏在长凳上,浑身的血似都被这一下打得凝固了,眼前是茫茫的昏黑,只听得萧令佩失声喊:

    王若芙对她笑了一下,“回去吧,劳二姐姐替我向母亲解释。”

    领头的,是个苍色的身影,英挺冷肃。

    她与萧颂一同跪过千秋殿阶前,一同捱过圣上的滔天怒火,事后太子仍是手掌大权的太子,而她,是失责的良娣,须得在章华殿跪受皇后教诲,再抄写百遍宫规。

    再怎么疼,她终归也只受了一杖而已,皮肉都打不坏,哪需要大夫来看,将养几日就差不多了。

    她后背伤口疼得厉害,弯着腰几乎伏在地上,仿佛……仿佛伏在那人脚边。

    王若芙费力睁开眼睛,萧令佩仍然伏在她腰背间,两手撑着长凳边沿,声音颤抖地传来:“我说了……要罚……先罚我!”

    萧令佩立马直起身子,抬头直视崔皇后,强压怒气道:“母后要是想罚,尽管罚我!若芙是被我逼着代笔的!只罚她算什么!”

    因是妾妃之身,所以太子有过,一同受罚。

    满殿寂静,崔皇后已是面色铁青。

    王若芙分不清女官用了几成力道,她无端想,上辈子碧山就是这么死的吗?

    偏延庆是个脾气硬的,竟真冒着自伤的风险救下了这个女郎。

    《人镜芙蓉(重生)》

    怎么能装出来呢?

    她侧头,见是若兰,微讶:“二姐姐?”

    千钧一发之际,有副暖洋洋的身子覆上来,牢牢地护住她腰背。

    若兰扶她上轿,眉间紧蹙着。

    崔皇后亦是立刻起身。谁都没料到萧令佩来了这一出,一时间女官婢子全都乌泱泱围上去,一声接一声地惊叫:“公主!”

    萧颂分神低头看,王氏女已神志不清,抓着他衣领喃喃,一声是娘,一声是“不要”。

    明光殿门前停了一顶小轿,孔雀台养病是皇后独独赐予王若芙的“恩赏”,因而王若兰不能去。

    “凭她是国朝的臣子!”崔皇后一字一字道,“而你,萧令佩,是国朝的公主。”

    太熟悉……太熟悉的声音。

    一路疾走到孔雀台,殿内早已有人预备着。萧颂将女郎轻轻放在榻上,低声嘱咐女官:“现在去回禀母后,说人已到孔雀台。”

    被纳为良娣当晚,红烛照新妆。萧颂揭开掩面的团扇,笑意很淡,目光却深沉。

    王若兰面色平静,“今日回去,你我怕都不好同婶母交代。”

    “邓阁老,劳烦您带着其他女郎去蕙草殿讲学。”崔皇后平静道,“延庆留下。”

    帘内连一声呼吸都没有,萧颂微蹙眉,示意女官停轿,掀帘一看,里头单薄的女郎面色苍白,唇色泛青,额上细密地冒汗,眉间紧紧拧着。

    王若芙浑身发抖,根本不敢抬头。

    “万没有,躲在臣民背后的道理!”

    萧颂与她隔着一道帘,风一吹,王若芙就看见他的侧脸。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王若芙都记得那对红烛、那片芙蓉瓣,以及萧颂望着她的目光,褪去所有冷肃与庄严的,郎君对新娘的温柔。

    王若芙在他手掌下颤抖着,如雨打莲华。

    红烛烧足一夜,幽幽地照着铜镜里的她,挽起精致的妇人发髻,额上一瓣红粉画就的芙蓉,是萧颂亲笔。

    王若芙登时脚软,一下摔在书案边上,笔墨翻倒一地,她裙角染上一大片乌黑。

    可她是三十岁的王若芙,见过他的好,也见过他杀人,最后被他逼死在冰凉的金殿。

    王若芙闭上眼睛,嘉赏……原来她还要谢恩。

    臣,代主受过。

    王若芙喘不过来气,像有人扼着她的脖颈。

    她上一世的每时每刻,都被一个“臣”字压在头顶。

    “若芙,原来你叫若芙。”他低声道,“难怪你爱莲华池。”

    她鬓发乱了,乌黑的绸缎一

    当真伤到了公主,此事便必然是皇后吃瘪。崔皇后急召他去明光殿,以太子之身亲自护送王氏女去孔雀台,免得贵嫔那儿再把这女郎接走,在皇帝面前卖可怜。

    一板接着一板,打碎了骨头,打烂了血肉,捱着好几个时辰,活活痛死。

    王若兰也顾不得明哲保身,匆匆跪下失声唤道。

    “圣祖在上!臣民乃一国立身之本,我萧氏奉天命登临君位,便该时刻自省!仁民爱物,布施恩泽!

    明光殿像空旷的黑洞,深深将她吞噬进去。

    王若芙没尝过皮肉之苦,因而竹板第一次落下,她甚至是恍惚的。

    皇后惩戒延庆公主的消息早早飞到崔贵嫔耳朵里,贵嫔当场带着她亲生的二殿下奔去千秋殿,于是圣上也知道皇后在明光殿大动干戈。

    “若芙!”

    女官跟得有些吃力,急道:“听闻皇后殿下只打了她一杖,为何虚弱成这样?莫非是……装的……”

    王若芙茫然。

    只这片刻功夫,一袭苍袍已经走到近前,沉声唤她:“王家女郎。”

    女官并不给她缓过来的时间,又一板挟着风眼见要落到她身上。

    崔皇后不为所动,“孤罚的是延庆没错,王氏女不过代你受过而已。代公主受过,是她的责任。”

    萧颂牵着她,低头看她秀丽的妆。生了薄茧的指腹抹去她眼角水盈盈的红,擦过密密的、羽扇般的眼睫。

    “殿下!”

    不久之后,她听诏入宫,与林世镜的婚约自然而然作废。

    说罢,她也只能离开。

    萧颂带来的女官与王若兰一道扶起她,用满殿人都能听见的声量道:“皇后殿下开恩,允您在孔雀台休养,直至伤愈。”

    王若芙正要勉力支撑着站起来,身旁却横来一只手,绕过腋下,环住她左边肩膀,用力扶她坐直了。

    装出重病模样,让人以为皇后下了多重的手。

    是啊,太极殿九九八十一阶在上,谁敢对萧姓施以棍棒。

    彼时萧颂目光穿过千万人,恰恰                                                好好落在她身上。王若芙心下一惊,疑是自己看错。后来才知道,在她茫然无知、折叶踩雨的年纪里,东宫太子就锁定了弱小的猎物。

    末了皇后殿下带着浩浩荡荡的女官队伍离去。

    女官收力不及,于是那一下生生打在了延庆公主脊背间。

    “延庆!”崔皇后提高声音,“不要失了公主的分寸。”

    女官登时惊讶地倒吸凉气。萧颂心道不好,立刻道:“传太医到孔雀台!”

    王若芙忍受背上的剧痛,虚弱问道:“孔……孔雀台?”

    女官惶然扔了竹板,“公……公主!”

    萧令佩气势不减,也高声回:“何为公主的分寸?任由我的朋友无过被罚而袖手旁观,难道这才是一个公主该做的吗?今日阿芙纵然有过错,那也是我错在先,母后凭什么罚她不罚我!”

    眼下,他是十七岁的萧子声,没有历经波谲云诡的宫变,没有登临睥睨天下的帝位,也没有逼死一个又一个妾妃。

    然而还没出明光殿的门,就见远处一群素衣宫婢黄门列队而来。

    他收回手,袖袍一角仍被王氏女压在身下。

    萧令佩霍然站起身,“扯他犊子的责任!皇后殿下怎不说被打二十杖是天大的荣耀?您身为国母,怎能不辨是非,欺凌一个小姑娘!”

    王氏女不能出事。

    萧颂想抽出来,然而瞥见女郎苍白的脸色,却是停住了手。

    她用这点微末的独特,度过了漫长的一年又一年。

    她想起桐花凤初见,她跟在延庆公主与诸多贵女身后,悄悄望了一眼传说中的东宫太子。

    王若芙一动就牵动背后伤口,不禁“嘶”了声,断续道:“母亲再怎么罚,也不过就是抄书或罚跪,总不至于动棍棒。”

    浑身的冷汗,在他怀里不自觉痉挛。

    若兰神色复杂,“你……小心。”

    王若芙清楚,她是不用再受罪了。萧令佩硬要回护她,崔皇后也不可能真的打萧令佩二十杖。

    她揪住了身旁那片嫣红的裙角,绣着高贵的鸾鸟,轻声唤:“令佩……?”

    怎么说都是太原王氏的女儿。萧颂估计她受不了小轿颠簸,于是将昏厥过去的女郎打横抱起,大步往前,“随我去孔雀台。”

    回答她的却不是女官。

    萧颂亲自道:“孔雀台是高阳公主出嫁前的居所,如今已空置两年。今日王家女郎代延庆公主受过,这是皇后殿下赐您的嘉赏。”

    萧令佩抬起头,“母后……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自古都是这个道理。延庆今日绝不逃避……母后要以任何错处罚我,令佩甘愿受之。但令佩……不服母后今日以权欺人!”

    萧令佩已经被乌泱泱的人群抬走。王若芙缓了一阵,也正要在王若兰的搀扶下站起来。

    延庆公主背上受了剧烈的一杖,她自己不肯动,便无人敢轻易上前。

    她曾经有过无数这样狼狈的时刻,在他面前。

    若兰匆匆俯身扶她:“怎么了?走不动吗?”

    崔皇后刚走,婢子匆忙就把萧令佩扶起来,“太医!去叫太医候在临华台!”

    王若兰一走,王若芙勉力支撑的身形陡然一晃,手腕弯成畸形的弧度,撑着她好悬没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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