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美食15 食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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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客气了。珍师父已在正殿恭候多时，”周负手侧身，“请随我来。”

    不消片刻，破晓的曙色已然升得更高，照亮了寺门上方横悬的牌匾，陈年红松木纹细腻，上书行云流水三个大字：【食林寺】。

    这并非客套话，抛开那段毫厘之间的切磋不谈，事后守林人用来款待他们的乐园食材无不精挑细选，营养均衡、温补益气，想来一龙会长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以及万分确定阿虏会被食运偏爱的自信——才会设计这场考验。

    晚风吹过庭院，温柔描摹出女性旖旎曼妙的透明影子，这身影拢着一件拖至脚踝的大振袖，半虚半实斜坐在廊前横栏上。

    食欲回道：“汝做决定就好。”

    玲默然片刻，正对老先生的背影埋头深作一礼，方才起身缓步跟了上去。

    还是玲先开的口：“关于你的忠告，我会等你愿意将理由说给我听。而且，”她的声音转低，说得缓慢而清晰，“我也不想再和他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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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人动作，厢房的推拉纸门却倏的往横侧拉开，乍一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满室火光，细细看去，那竟是千百支燃烧中的笔头草，数不尽的火苗静默摇曳，环绕一名合掌端坐、宝相庄严的老先生，仿若沐光坐化，又似浴火涅槃。

    周施过一礼，轻手轻脚拉上纸门。

    周：“师父，我是周。”

    “不敢。”玲摇头，“是我受教了。”

    这是自双方相遇以来第一次在现实中、而非下沉的意识深处对话。

    上述种种滋味被某种富有生命力的、可以称之为【思念】的事物完美调和在一起，柔和包容，恰如七千年前风雨滋养万物后遍地铺陈的生机和绿意，故而命之为【大地翡翠】。

    对坐二人眉头微动，少顷，同时睁开了眼。

    行罢礼，玲跨步走进寺门，早有一位代理师范指挥几名弟子架着逃跑的家伙拖下去，转而朝着她微弯起眼：“从蜂巢押送来的无期刑犯不出三月总有这么一遭，让玲小姐见笑了。”

    “……玲。”

    她背对着玲，片刻后回道：“吾一直在。”

    这本是再平淡不过的日常，然而榻榻米角落的一人坐起后愣怔半晌，忽的抬手抱住脑袋。

    数日前，她与阿虏眼睁睁看着凤凰树枯萎成灰，不甘心此行空手而归、同时也辨认出翡翠松露的来源，她咬牙尝试用这条险些拿她做饵食的藤蔓下锅烹调，所幸有商出手相助，结合乐园其他适用食材，最后成品就是这锅浓汤。

    尽管方向不同，但他们都是在昨日傍晚出发离开研究所，分别前年轻高大的男人灿烂笑着赞叹她“真是个厉害的家伙”，尔后挠挠脸颊，用不甚熟练的口吻留下一句“别太伤心了”的安慰。

    他赤着脚，灰头土脸踉踉跄跄就往寺门冲去，嘴里还神经质地反复念叨“受够了受够了”。短短一段路跑得并不顺利，沿途总有滚石和尖锐木桩交错袭来，他躲得狼狈，添了一身擦伤，神色愈发惊惶，眼看着是在崩溃边缘了。

    沿着红木楼梯逐层往上，周在顶层廊角厢房前跪坐下来：“珍师父，有远客来访。”

    室内二人都没再说话，只默默坐禅。

    玲近乎出神地望着那些肥皂泡升空再破灭，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轻声开口。

    玲曾在蜂巢刑罚录里读到过相关说明，这一修行被称作【食禅】，借由珍住持亲手改良后的松明笔头草感应坐禅者心中的杂念——以食义来说，除去对食材的感激，万般欲求皆是杂念——若有杂念，笔头草即会熄灭，而这种探测的敏锐性和准确度会伴随其数量增长成正比增强。

    可惜雨翼鸟最后也只喝下一口。

    这样坦率和温柔，压得她窒息般抬不起头。

    “阿商写信与我提起了您。”周说，“他是建寺以来仅次于师父的强者，我等均难望项背，故而被委以重任守护乐园。出师至今，这还是他第一次棋逢对手。”青年停顿少许，真挚道，“玲小姐，您的食义境界令人钦佩。”

    “嗯。”玲微顿，像是短促地笑了一下，“我好像总在和一些天外来客的食材打交道。也是，毕竟地球的食材……食运都不怎么喜欢我。”

    任谁都看得出他与乐园的守林人是一对双生子，两人简直长得一模一样，不同之处大概只有那头长发——与弟弟相反，代理师范周发色乌黑，直到长辫中段才渐变为亮眼的金黄。

    玲姿态未变，感到老先生望着自己若有所思地端详数秒，忽而颔首道：“不错，你现在的表情可比刚才好多了。你叫什么？”

    顺着五十三级石梯向上仰望，钟红色的庙宇大门严格遵照对称美学建造，稳重肃穆地坐落在松林间，与旁侧自然景物含蓄地融为一体。

    ——美食人类国宝，食林寺住持，珍镇镇。

    “……乐园诸事劳烦贵寺费心，”少女缓慢地眨了下眼，将所有阴暗情绪都咽入喉头，“今日前来，是特地代表研究所登门致谢。”

    此汤可谓囊括了整座乐园的美味和养分，口感稠厚而细腻，浓郁而深润，地下泉汤底如水晶般清澈甘美，荧光菌子经过漫长的炖煮散逸出奶油般的丝滑和香甜，翡翠松露的香气极具辨识度，让人联想到泥土与麝香、蜂蜜与芝士，以及地球原生松露不曾具备的新鲜蔬果清香。

    一声嘹亮悠扬的巨响，轮值更夫敲响了演武场前方正襟危坐的铜锣，沉寂整夜的寝院陆陆续续传来人声，弟子们勉强撑开惺忪睡眼爬起来洗漱坐禅，为接下来一整天的修行做准备。

    “呼吸，步态，招式的成熟度，精神面，不管哪

    晚些时候人声渐寂，巡逻更夫敲过了钟，玲拉开客房通往后院的纸门，走到廊道上席地而坐。院中修有一座人工开凿的池塘，间或息出圆润的金色肥皂泡，衬着月色显得格外缥缈梦幻。

    “受不了、我受不了了……”他含糊地念了两三遍，声音猛然拔高，“我受够了——”

    周微侧头冲她抱歉地笑了一下，玲不作多想，正坐道：“久闻珍先生大名，今日上门叨扰，特代研究所略备薄礼，聊表谢意。”

    她们短暂沉默下来。薄云半掩月色，少女与蝴蝶的神情都跟着匿入阴影。

    曼德拉？玲微愣。这……说的是所长？

    在她身后，成百上千的笔头草火苗如灯似星，摇曳生姿，久久都没有熄灭。

    “初次见面，我名为周。”对方含笑道，“前些日子舍弟阿商承蒙您照顾了。”

    初升曦光描摹少女端致冷冽的眉眼，她在光里站得笔挺，双手合十弯腰行礼。

    “因为不输掉一场游戏的最好办法是不参加。”

    他们走过错落有致的石子路，途经诸多别院与喊声震天的演武场，最终来到一栋四方结构的朱红楼阁前，照例是古朴庄严的建筑风格，飞檐翘角气韵生动，楼角吊着刻有不同经符的铁马铃，风吹铃动如玉振，宁静悠远，静心养性。

    玲忍不住又笑：“只有你会这么说。”

    “噢，”老先生目不斜视，气定神闲道，“是曼德拉提过的那位到了？”

    “我在乐园被攻击的时候，他来救我。我观察了他的战斗方式——好弱。

    玲撩眼将这人上下打量一番，中等个头，眉目清秀，无论神态模样都相当眼熟。

    凌晨的天还没亮起来，周围古木高耸入云，把阳光遮掉太多，快到夏季了，却还冷得好像冬日。

    玲的眼神渐渐放空。

    “普赛克。”她说，“你在吗？”

    “嗯嗯。”他笑呵呵地站起来，“小凛啊，随老朽去用饭吧。人活在世，所求为食呀。”

    这是一座寺庙。

    食欲嗤了声：“那是祂们没眼光。”

    正所谓“坐禅思恩，莫有懈怠。”如此便是一个上午，时间无声流淌，演武场列队操练的门徒替了两批，初升的日头也改换高悬。

    “……为什么？”食欲问。

    他跌在地上，胸口一阵闷痛，模糊瞧见门外有道修长影子利落地收腿，他定了定神，摇晃视野中斑驳白光缓慢褪去，露出来人高挑身形，阔衣袴裤、黑发乌眸，分明是名年轻清丽的少女。

    玲顿了顿，依言走过去，在那幽幽燃烧的笔头草当中的客位坐下，正好与老先生面对面。

    “这是用乐园食材翡翠松露熬煮的浓汤。”玲介绍，“命名为【大地翡翠】。”

    想到阿虏，玲的神色愈发沉凝。

    玲低垂眼眸，就听那位国宝先生赞了句：“香味怡人，确是好汤。”转而唤道，“小修啊。”

    她们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为什么呢。

    珍镇镇充耳不闻：“你把汤拿去分给大家，记得给老朽留一碗。至于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伸掌向前示意，“来，陪老朽坐一会儿。”

    像波折了一个日夜那样漫长，那扇朴素的寺门终于近在眼前触手可及，门外风景逆着白晃晃的光看不分明，他浑身颤抖着踏出门槛，尚未踩实就被迎面一脚结结实实踹了回去！

    “我是想告诉你，”玲说，“我要把大地翡翠定为我人生菜单的汤料理。”

    月色下苍白长发的美人像是怔了怔，但在她回头前，玲已如梦呓般继续说下去。

    寺中并无香火云集，檐下也无鸟雀鸣叫。

    像不和谐的小石子砸入水面扰乱整池寂静，人们诧异的视线纷纷循声望来，隔床见他脸色煞白，边询问“没事吧”边试探着走过来，却被反应极大地打开手。那人想站起身又崴了脚，摔倒时直接砸穿了障子纸质地的推拉门，好一阵丁玲桄榔的响动，把巡查的代理师范也吸引过来。

    她取了挎在腰后的恒温箱置于膝前，双手轻轻打开盒盖，霎时间，伴随引人入胜的浓香，箱中散发的剔透光芒竟盖去了室内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