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瓜葛与鱼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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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梆、梆……”

    不用这些人提醒，余聪本来处于高度戒备之中。见那人把西瓜向自己抛来，他顿时神色一凛，挥刀就劈，直接将抛向自己的西瓜砍成了两瓣，露出里面红彤彤的瓜瓤。

    余聪站起身来，看向灞河渡口，只见一艘有着七八名桨手的快舟已经停靠在了码头。那快舟上有两名轿夫，此时已经抬起了一顶带有遮篷的檐轿，小心翼翼地走上了码头。

    被称为余头的那人鼻子发出声冷哼，浑不在意似地回答道:“没关系，咱们今日就是来替大人接七娘，旁的事不必多管。你记住，给大人办事时，只要办好大人交代的，其余不要擅自做主。”

    他们和赵常在牌坊底下分作两处，彼此之间亦无交集，都只是等候着自己所接之人。可他们却都没有想到，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的两方人，最后竟因为一件奇事而产生了瓜葛。

    见这群人走远，站在一旁的赵常方才抬起脚掌，弯腰捡起刚刚被自己踩入泥地里的那枚石头。

    原来，他一早就认出了那个在卖瓜人是谁——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其干爹之一，或者说应该被其唤作四叔的、那个多年之前曾被顺京人津津乐道的陈真君——只不过，他看见四叔的眼神暗示，刚刚才没有在朝集使们对其发难时上前帮衬。

    “各位看官看好了！”

    周围不少人都对这些朝集使指指点点，只是不敢大声言语。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家伙完全是故意在刁难人。天底下哪有用沸水浇庄稼的？那不是存心想要将其烫死？

    不过，晴天白日的，虽然一时害怕，但余聪等人还是很快就缓过劲来。给手下们施以眼色，让其将围拢在旁的行人驱散走，余聪便蹲在地上用横刀拨弄起被一分为二的鱼头。

    接着，他就带领着一众朝集使迎了上去，跟轿子内所乘之人打了声招呼。再然后，他们一行人全部上马，把那顶轿子护卫在马队之中，浩浩荡荡地向顺京城的方向走去。

    “之前说送我一颗青鱼石当考中举人的礼物，我还纳门都现在了还没送来，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在这时候、以这样的方式交到我手里。”擦了擦那颗鱼石，赵常便将其揣进蹀躞上挂着的袋子里。他心里坦然得紧，丝毫没有拿了别人什么东西的负罪感。

    鞭梢划过空气，发出声尖啸。“一边待着去，”这个朝集使是个好事之人，不但制止了赵常，他还抬腿走向了一个卖汤饼的摊子，拿起水瓢就从锅里舀出一瓢沸水，大步走到那人面前。

    “余头，小心！”几个朝集使出言提醒。

    本来，余聪想支使手下人驱走那人。

    那人又吆喝了一声，然后从头上取下一根鸡翅木的发簪，弯下腰在地面上连续戳了十几个小洞。再然后，他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小袋瓜子，往地上的小洞里挨个丢了一颗。

    两声竹筒敲击声在牌坊附近响起，接着，便有一名年过四旬的汉子拖长了嗓音向往来的行人吆喝道:“春播一粒种，秋收万颗实。”

    “自是不无不可，”说着，那人还主动让开身形，作出让那朝集使自己将沸水浇如土洞的姿态。

    “有没有客官带着水囊的？无拘束清水或浊酒。小老这瓜种不是凡品，只需浇上一些水，便可以长出蔓藤，开花结果。”

    “好叫这位官老爷知道，”接着，他又从后腰带上拽出一把鳖壳扇，一边为自己扇着风，一边笑呵呵说:“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而不知也。生生化生，大道从来不远于人。您可瞧好了，千万别眨眼……”

    “七娘到了。”余聪见状，甚至来不及清理横刀上的血污，就赶紧将其送回鞘中。

    收好了鱼石，朝集使们又都离开了灞河津，本来他还以为四叔会现身与他相见。可是等了好一阵工夫，直到他要接待的那位僧人都已经从一艘舴艋舟下船，他都没有再见到四叔的影子。

    “沸水浇，可否？”

    其中，被称为“余头”那人甚至还为自己取了一个汉名:其人姓余，单名一个聪字。同赵常的情况一样，余聪等人今日之所以会来灞河渡口，也是为了要迎接一个人。

    “有人不爱吃瓜，小老也自然不会勉强。”那汉子往后退了一步，他的身形突然变得有些扭曲，看起来就像是隔了一层烟雾。“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喏。”那人交手回应。

    当听到那僧人的法号之后，赵常登时就忘了之前鱼石的事情，满脑子都是原来如此四个字。

    “哈哈哈。”那汉子连笑三声，俯身弯腰从藤蔓上摘下颗西瓜，双手捧着往前一递。

    而站在不远处的赵常，则在看清那人面庞之后不由便不再吱声，只是扭过头咧了咧嘴。

    他没有伸手接西瓜，而是反手抽刀指向那汉子。他以前当过幽燕之地当过盐枭，往草原贩卖私盐的时候，曾经遇到过类似的能人异士，因此对此非常警惕。见头领拔刀，其余的朝集使也都纷纷亮出武器。而附近的围观者见到这阵仗，则纷纷吓得往后退了退，生怕沾染祸事。

    话音未落，周围旁观者中就有人发出惊叹，就连那个企图找茬的朝集使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好叫各位看官知晓。鄙人不才，但有一术，可演那生生化生之道。播一粒瓜种，无须等到秋天，须臾之间就能瓜熟蒂落！”

    “不会是什么精怪吧？”正琢磨着，余聪突然感觉手上的横刀戳到了什么硬物。手腕一翻，刀锋轻轻一挑，一颗石头似的东西就从那条青鱼下巴出被挑飞出来，咕噜噜滚向远处。

    “不用管他。”

    “用不着，用不着，”中年汉子摆了摆手，“用不着数一百下。”

    “拔刀？正好，可以切瓜。”那人哂然笑道，随即将西瓜抛向余聪。

    刚刚被其用沸水浇灌的土洞，几个弹指间就冒出一簇簇打着旋儿的青翠藤蔓。这些藤蔓就像是铺展开的毯子，很快就漫过了那汉子的双脚。十几朵大大小小的花骨朵，顷刻出现在了藤蔓上，迎风就长。须臾之间，花骨朵就又变成了一个个的西瓜。

    可观察稍许之后，他却发现那人虽然十足老农民打扮——穿褐衣，戴环巾，结垂樱，腰缠黑條，脚踏茅草双耳鞋，但是其面容清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整个人往路边一站，便有一番说不出来的气度油然而生。

    “小施主不必多礼。贫僧法号一行，若是已备好脚力，施主便不用接送贫僧了。贫僧之前已经来过顺京城数次，独自前往四门学即可。”同样地，那人也向赵常自报了家门。

    当这个老者话说完这句话，余聪等人立刻就闻到一股腥臭味。低头一看，地上哪里还有被劈成两瓣的西瓜？眨眼之间，那个西瓜就变成了一颗被劈成两瓣的鱼头。

    “幻术还是妖法？”余聪心头一惊。

    而且，等他们再次抬起头时，面前哪还有什么卖瓜的汉子？就在刚刚，那人就好像一阵轻烟也似，被风一吹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纵马飞驰而至的朝集使们，其目的地同样也是灞河渡口。www.sdyfcm.com等来到牌坊旁边，这群人先是打量了两眼已经等候在此的赵常，待看清其身上穿的絺衣，认出他的士子身份，方才翻身下马。

    可是，那中年汉子却丝毫不慌。同样地，在一旁看戏的赵常，脸上也露出玩味神色。

    人不见了，瓜田没了，只剩下一颗鱼头在地上。而这条大鱼，则正在用一双失去生机的无神双眼盯视着余聪，仿佛想要诉说些什么，看得人毛骨发寒。

    岂止是不甜？

    “江湖卖艺的骗子。”听到那那中年人说话，朝集使余聪面上顿时露出几分不喜，“一个老奴而已，竟敢言自己懂生生化生？要不是今日接七娘的事情要紧，我定要砸了你的摊子。”

    “余头，”站定之后，一名朝集使向他们的领头人附耳问道:“那人用不用赶走？”

    “我数到一百，”那朝集使看了眼头领余聪，见后者并不反对，继续说道:“如果你没办法给我变出瓜果来，爷们几个今天就要赏你一顿鞭子，怎样？”

    见那人开口，再加上赵常真的带了水囊，于是他便想要从马背的褡袋里将其取出，给那人递过去。可就在这时，一名同样朝集使却大步走了过来，虚抽了赵常一马鞭。

    这一下，不仅仅是看热闹的行人，就连余聪都走到近前，仔细端详着老者手上的西瓜，面露惊异神色。

    因此，赵常也只好作罢，只得紧着延三叔交待的事情抢步迎上那位四门学未来的师长。

    见此情景，那朝集使冷哼了一声，大喇喇踏步上前走了一圈，将一瓢沸水挨个倾倒进那些土洞。浇完沸水，他就将水瓢掷到地上，一脚将起踏成碎片。

    不过，正当他准备走过去捡起这个异物的时候，远处几名同僚却焦急地向其高呼。

    “余头，余头！”

    从外表来看，这颗鱼头看起来像是条青鱼，不过寻常的青鱼可不会长到这般大。

    “使者，尝尝这瓜，保证甜。”

    他也立刻就明白了，为何那位三叔延墨为何临行前只给了自己一幅画卷，而且还没有告诉自己所接之人的姓名——这位一行大师，恐怕就是这届春闱明算科的出题人！

    这群朝集使虽然都是些胡人，但居移气养移体，因为久在顺京为节度使打探朝内言消息，所以他们的言谈举止倒颇像本地人。

    这一吆喝，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赵常和那些朝集使也将目光投向那边。

    “在下四门学生员赵常，奉祭酒之命，在此恭迎大师。”赵常向那僧人施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