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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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林华凤的声音尖锐地在弄堂狭小的走廊里回荡着。

    早晨的光线从弄堂门口汹涌进来。

    那些油烟和豆浆的味道，都会生生地嵌进年轮里，长成生命的印记。

    后来有一天，她在路边拣到了五块钱，她等学校所有同学都回家了，她就悄悄地一个人跑去买了五串。

    擦出的血留在墙上，是醒目的红色。

    齐铭看着她额头上和脸上的伤，心里像是打翻了水杯。那些水漫过心脏，漫过胸腔，漫向每一个身体里的低处，积成水洼，倒影出细小的痛来。

    易遥没站稳，朝门那边摔过去。

    天上的雪越落越大。不一会儿就变得白茫茫一片。

    还有易遥的声音，哭喊着，所有的声音都只有一个字，悲伤的，痛苦的，愤怒的，求饶的，喊着“妈——”

    因为易遥没有零花钱。

    她重重地摔在墙上，脸贴着粗糙的砖墙滑向地面。

    易遥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说，你傻啊，你干嘛来找我。

    易遥松了口气，反身关好门，转过来，黑暗中突如其来的一耳光，响亮地甩到自己脸上。

    共用厨房里的水龙头永远有人会拧错。

    世界安静得一片弦音。

    窗外传来易遥家的声响。他打开窗，寒气像飓风般地朝屋子里倒灌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对面人家的尖叫。

    “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死到外面去啊！”

    “找你？”林华凤声音高了八度，“你最好死在外面，我管都不会管你，你最好死了也别来找我！”

    “你哑巴了你？你说话！”又是一耳光。

    但是她也不肯问母亲要。

    易遥“嗯”了一声，刚抬起头，还没看清楚，就感觉到林华凤朝自己扑过来，像是疯了一般地扯起自己的头发朝墙上撞过去。

    齐铭按亮房间的灯，从床.上坐起来。

    这本来是已经消失在记忆里很遥远的一件事情。却在回家的路上，被重新的想起来。当时的那种心痛，在这个晚上，排山倒海般地重回心脏。

学校里所有的女孩子几乎都去吃。但是易遥没有。

    递过去的手停在空中，也没人来接，齐铭抬起头，面前的易遥突然像是一座在夏天雨水中塌方的小山，整个人失去支撑般轰然朝旁边倒去。

    过了一会儿，易遥的肩膀抽动了两下。她说，妈，你看到我不见了，会去找我吗？

    就像每一天早上，齐铭都会碰见易遥。

    “你这个贱货！你去找他啊！你以为他要你啊！你个贱人！”

    她说，“妈，以后我谁都不找了。我不找你，我也不找我爸。我自生自灭吧。”

    其实无论夜晚是如何的漫长与寒冷。那些光线，那些日出，那些晨雾，一样都会准时而来。

    齐铭坐在床.上，太阳穴像针刺着一样疼。

    照耀着地上的少女，和那个定格一般的少年。

    母亲对自己说，你死了也别来找我。

    脸上分不清是雪水还是眼泪，但是一定很脏。易遥伸手抹了又抹，觉得粘得发腻。

    冻得哆嗦的手摸出钥匙，插进孔里，拉开门，屋里一片漆黑。

    那种心痛。绵延在太阳穴上。刚刚被撞过的地方发出钝重的痛来。

    这样的世界，头顶交错的天线不会变化。逼仄的弄堂不会变化。

    仅仅在一个小时之内，自己的父亲对自己说，你别来找我。

    把车丢在弄堂口。朝家门口跑过去。

    易遥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速度，车在雪地上打滑，歪歪斜斜地朝家骑回去。

    易遥扶着墙站起来，她擦了擦额头上的雪水，放下手来才发现是血。

    她还是没有动。

    “你去找你爸了？”林华凤的眼睛里突然像是被风吹灭了蜡烛般地黑下去。

    “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啊？你滚啊你！你滚出去！你滚到他那里去啊，你还死回来干什么！”

    我以后谁都不找了。我不找你。也不找我爸。我自生自灭吧。

    11

    黑暗里易遥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出声。

    他顺过书包，拿出牛奶，递给易遥。

    林华凤拉亮了灯，光线下，易遥脸上红色的手指印突突地跳动在视网膜上。

    她咬下第一口之后，就捂着嘴巴蹲下去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