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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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

    “哎呀，你可别喝，刚我还以为是易遥自己的水杯呢，因为我看到她喝了一口又吐进去了，刚还想问她在搞什么。”

    我也曾经走过那一段雷禁般的区域。www.boyishuwu.com

    易遥坐下来，从书包里往外掏上午要用的课本。肩膀被人从背后拍了拍，易遥转过头去，唐小米站在自己身后，伸出手把一个铁皮糖果罐子递在自己面前——

    完全可以想象那样一张无辜而又美好的脸。

    齐铭依然在讲台上低头在记录本上抄写着迟到学生的名字。各门科目的科代表站在教室前面把交上来的功课码成小堆。女生聚成几个小团，讨论着昨天晚上的电视剧与学校体育部几个男生的花边新闻。

    易遥抬起手擦掉眼角残留的泪水。转身面向墙壁继续闭上眼睛睡觉。

    果然周围发出此起彼伏的“啧啧”的声音来。

    两三只猫静静地站在墙上，抬起头看向那个皎洁的月亮。

    但当易遥走进教室的时候，却并没有任何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

    课间操做完之后，巨大的学生人群像是夏日暴雨后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流淌蜿蜒。分流成一股又一股，从不同的地方，流向同一个低处。

    02

    有时候易遥从梦里哭着醒过来，还是停止不了悲伤的情绪，于是继续哭，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哭，但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被那种叫做悲伤的情绪笼罩着，像是上海夏天那层厚厚的漂浮在半空中的梅雨季节，把整个城市笼罩得发了霉。

    冬天的阳光，哪怕是正午，也不会像夏日的日光那样垂直而下，将人的影子浓缩为一个重黑的墨点。冬日的阳光，在正午的时候，从窗外斜斜地穿进来，把窗户的形状，在食堂的地面上拉出一条更加狭长的矩形亮斑。

    易遥抬起头，望了望他，又低头审视了一下裤脚，说，“你还有空在乎这个啊。”

    像是随时都会被脚下突如其来的爆炸，撕裂成光线里浮游的尘屑。

    他抬起头，眼眶处还是阳光照耀不进的狭长阴影。

    易遥突然想起上个礼拜在家休息的时候看到电视里播出的那种巨大的吞噬昆虫的植物。相同的都是巨大的花朵，绚烂的颜色，以及花瓣上流淌着的透明的黏液。张着巨大的口，等着振翅的昆虫飞近身旁。

    黑暗中开出的瘴毒花朵，虽然无法看见，却依然可以靠感觉和想象描绘出发亮的金边。浓烈的腥臭味道，依然会从淌满黏液的巨大花瓣上，扩散开来，呼吸进胸腔。

    “喂，昨天我梦见你死了”，又是一个红灯，易遥单脚撑着地，回过头望向正在把围巾拉高想要遮住更多脸的部分的齐铭，“好像是你得病了还是什么。”

    齐铭回过头，刚想说什么，周围的车流就涌动起来。

    唐小米抬起头对易遥甜甜地笑了笑。

    易遥回过头去看向刚刚进来的女生，然后再回过头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唐小米一张惊诧的脸。无论是真的惊讶还是扮演的表情，无论哪一种，这张脸的表现都可以用“不负重望精彩绝伦”来形容。

    如同盛开的鲜艳的花朵让人想践踏成尘土一般的美好。

    在学校车棚锁车的时候遇见同样也在停车的唐小米。

    偶尔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两声汽车的喇叭声，在寒气逼人的深夜里，因为太过寂静，已经听不出刺耳的感觉，只剩下那种悲伤的情绪，在空旷的街道上被持续放大着。

    声音不大不小，不轻不重，刚好足够让周围的人听到，又不显得突兀。拿捏得很准，周围的人大部分都朝她们两个看过来。

    咕噜咕噜的灌水声从瓶口冒出来。

    易遥轻轻地松了口气，却又转瞬间浮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心悸。

    早晨时候上海的交通状况就像是一锅被煮烂了的粉条，三步一红灯，五步一堵车，不时有晨炼的老头老太太，踮着脚从他们身边一溜小跑过去。

    “呐，易遥，”唐小米从背后叫住她，易遥转过头去，看到她吐出话梅的核，然后笑颜如花地说，“别太烫。”

    走廊尽头倒热水的地方排着稀稀拉拉的两三个人。

    已经是连续多少天做着这种悲伤的梦了？

    冬日的正午，感觉如同是夏日的黄昏一样，模糊而又悲伤地美好着。

    就像是已经知道了对面挥来的一记重拳，抬手抱头做好“面目全非”的打算之后，却空落落地没有任何后续，但又不敢放下手肘来看看对方，怕招来迎面一拳。

    昏黄的灯光在黑暗里照出一个缺口，一些水槽和垃圾桶在缺口里显影出轮廓。偶尔会有被风吹起来的白色塑料袋，从窗口飘过去。

    “其实你应该有空来我家听听我妈管我叫什么。”

    循环溶解进生命里，变成无法取代和瓦解的邪恶与阴毒。

    易遥呵呵笑了笑，“没事，林华凤跟我说过的，梦都是反的，别怕。我梦里面……”

    易遥望着她的脸，觉得就像是一朵开得烂开来的硕.大的花朵。散发着浓烈的腐烂的花香。

    唐小米笑眯眯地接过了杯子，打开盖子刚准备要喝，被一个刚进教室的女生叫住了。

    因为之前也听说过她种种事迹。用勾心斗角心狠手辣机关算尽来形容也并不会显得过分。

    易遥走回走廊尽头的白铝水桶，拧开热水龙头，把杯子接到下面去。

    哭得累了，又重新睡过去。

    走到一半，易遥停下来，拧开盖子，把里面的水朝身边的水槽里倒掉一半，然后拧开水龙头就哗啦哗啦往里面灌冷水。

    “在乎这个干嘛呀。”过了一会儿，易遥重新把话题接起来。

    易遥拿着杯子，快步地朝走廊另外一边的教室走去。

    一个男生踢着球从身后跑过，一些尘埃慢镜头一样的从地面上浮动起来，漂浮在明亮的束形光线

    齐铭看了看走在身边的易遥，裤腿长出来的那一截被踩得烂了裤边，剩下几条细细的黑色的布，粘满了灰。齐铭皱了皱眉毛，清晰的日光下，眼眶只剩下漆黑的狭长阴影，“你裤子不需要改一改么？”

    易遥也转过去看红灯，倒数的红色秒字还剩7。

    易遥朝教室后排的唐小米看过去，她后侧着头，和她后面的女生谈论着她新买的裙子。

    拧好盖子后还觉得不够，易遥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又朝里面吐了回去。

    易遥和齐铭顺着自行车的车流朝前面缓慢地前进着。

    睁开眼睛来，窗外是凌晨三点的弄堂。

    齐铭冲她挥挥手，一副“不要胡说”的表情。

    05

    易遥朝前面用力地蹬了两下，就跑到前面去了。

    齐铭被她看得发窘，回过头去看红灯，低低地自言自语。

    06

    肆意伸展开来的巨大的花盘。甜腻的香气太过剧烈，发出浓郁的腥臭味，径直地tian到鼻尖上来。

    易遥抬起手背，擦了擦被热汽熏shi的眼睛。然后盖好盖子，走回教室去了。

    易遥面对她站着，也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看着她，手搭在桌沿上，指甲用力地抠下一块漆来。

    齐铭不说话了。随着她一起朝教室走，沉默的样子让他的背显得开阔一片。

    03

    周围走动着的人群，头顶错乱嘈杂的麻雀，被躁动的情绪不停拍打着的自行车铃，远远响起的早自习电铃声。这些统统都消失不见。

    而最新的那个悲伤的梦里，齐铭死了。

    每一条马路都像是一条瘫死的蛇一样，缓慢地蠕.动着。

    “不在乎。”

    闭起眼睛的时候，会看见那些缓慢游动的白光。拉动着模糊的光线，密密麻麻地纵横在黑暗的视界里。

    易遥转过身静静地坐下来。什么也没说，慢慢地从书包里掏出下一节课的课本来。

    只剩下面前静静地朝自己张开大口的，硕.大而粘稠的灿烂花盘。

    01

    冬天已经快要过去了。气温已经不再像前段时间一样低得可怕。所以热水已经不像前一阵子那么抢手。易遥很快地倒好一杯，然后朝教室走回去。

    齐铭却没有再说话了。

    走了几步，易遥停下来，手放在盖子上，最终还是拧开来，把水全部倒进了边上的水槽里。突然腾起来的白汽突突地从水槽边缘漫上来。

    易遥饶有兴趣地回过头望着齐铭，也没说话，反正就是一副看西洋把戏的样子看着齐铭的脸，如同有人在他脸上打了台子在唱戏一样，到最后甚至看得笑起来。

    等她翻好了课文，身后传来唐小米姗姗来迟的娇嗔，“易遥你怎么能这样呀？”

    走进教室的时候易遥正好碰到唐小米从座位上站起来，拿着手中的保温杯准备去倒水，看见易遥走进来了，她停了停，然后笑眯眯地伸出手把杯子递到易遥面前，“帮我倒杯水吧。”

    “你就不能好好管你妈叫妈，非得连名带姓的叫吗？”齐铭打断她，回过头微微皱着眉毛。

    “你不在乎？”

    04

    唐小米也看着易遥，顺手从桌子上那个铁皮罐子里拿起一颗话梅塞到嘴里，笑容又少女又甜蜜。话梅在腮帮处鼓起一块，像是长出的肿瘤一样。

    “呐，话梅要吃么？”

    在来学校之前，易遥已经想过了种种糟糕的可能性。甚至连“今天有可能是最后一天上学”的打算也是想好了的。按照唐小米的性格和她的手腕，易遥觉得走进教室直接看到黑板上出现关于自己去私人妇科的大字报都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和预想中不一样的是，并没有出现易遥想象中的场景。

    易遥伸手接过杯子，转身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