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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它们委屈地表示,可能无法再探查师萝衣的消息。卞翎玉对回来汇报消息的竹人道:“今后不必再找她。”

    若是曾经的师萝衣,必定在心里责备卞翎玉的古怪脾气。可如今心里仿佛有个小人在告诉她,他伤心了。

    三月前, 他听闻师萝衣被围剿,她伤重到药石无灵, 恐怕捱不过这个夏天。

    他枯坐至夜深,小竹人们按他心意,去打了干净的水来,悉心把师萝衣的唇角的血迹擦干净。

    见师萝衣盯着自己的银发看,久久不语。卞翎玉推起轮椅,眸中死寂,朝山洞外走去。

    卞翎玉不知自己走了多远的路,才来到这座破庙中。

    在小竹人们的惊慌下,师萝衣梦境中的那人回过头来。

    他只是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你,他如今一点都不好看,也不再是英俊无双的神明,世人多无知愚昧,以容颜定喜好,至少这个模样,不该出现在你面前。

    这张年华不再的脸上, 仍旧带着清隽的影子,他诛杀朱厌归来那日, 师萝衣已经叛逃离开。

    春去秋来,山中岁月一日日流淌,卞翎玉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并不比幼时的囚禁难捱,他也不再去想那些付诸在师萝衣身上的情感和风月。

    路过师萝衣时,她下意识捉住了卞翎玉的袖子:“你去哪里?”

    他没有力量,也无法走路,丁白已经被他驱逐,卞翎玉只能与一群被创造出来的竹人作伴。

    从生到死,卞翎玉都遂了她的愿,不再碰她。

    师萝衣这才发现自己没有穿衣裳,她有些脸热,惊慌地把一旁小竹人们烤干的衣服披上。

    被她辜负了六十年,被她夺走一切、对她再无奢望念想的卞翎玉。

    卞翎玉只得伸出手,护住师萝衣的尸身。她在怀里,已经没有温度,雨水把她的脸冲刷得苍白。

    不夜山的花开了又谢,隔壁村子的孩子,一个个从牙牙学语, 到如今儿孙满堂。

    他银发苍苍,脸上生出了细细的纹路。这就是失去神珠,在人间逗留六十年的代价。

    她意识到,这个才是自己时空中的卞翎玉。

    时隔多年,他再次拥住她,却只能触碰到她冰冷的尸体。

    卞翎玉赶来破庙的时候,师萝衣已经死了。他在她身边,从午后坐到了天黑,少女在一片荷花清香中紧闭双眼,容貌并无变化,一如当年。

    他英俊的容颜被岁月摧残,银发垂下,眼神淡漠。比起自己,他更像在一条死路走到尽头之人,平静地等到走完的那一天。

    他冷冷看她一眼。

    这原本是卞翎玉的东西,却一次又一次给了她生机。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六十多年前的一场欢好与亲近,如今回想起来,不过镜花水月。卞翎玉深知她并不情愿,师萝衣这么多年不回不夜山,何尝不是存了躲着他之意。

    在更大的暴风雨来之前,他们勉强找到一个可以栖身的山洞。

    竹人经过一夜的适应,已经可以围着师萝衣给她倒水喝。师萝衣捧着竹筒,盯着卞翎玉发呆。

    四目相对,如今出现在她眼前的卞翎玉,与那个美好的梦境截然不同。

    梦里,她回到了明幽山那一场大雪,重新走过了自己的一生,那一生中,她不仅没有再追逐师兄堕魔,也戳穿了宗主和卞清璇的阴谋。

    卞翎玉自始至终子在一旁看着,没有亲手碰她一下。

    小竹人们托起她的身子,带她踏上回家的路。

    卞清璇走后,本已熄灭了灯光的屋子,男子缓缓睁开眼睛。

    她沉默良久,离开了院子,不得不开始为族人们想后路。

    竹人们叽叽喳喳一拥而上,卞清璇冷蔑他一眼:“我若把这些竹人杀了,你这个残废今后还能做什么?”

    它们并不是人,不知道这对于一个死去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山洞中的神灵或许明白,但他就如同对待一个活生生的人那般对待她。

    卞清璇的身上透着一股子灰败,良久才道:“她快死了,我输了,你也输了。”

    山林泥泞,一个小竹人“噗叽”一声,没有走稳滑下山坡,另外一些小竹人也遭了殃,陆陆续续跟着滑下去。

    她从不知他喜欢她,他也注定这辈子都不会宣之于口。

    小竹人们见她坐起,全部吓坏了,嘤嘤朝着背对着她那人跑去,跳进他怀里,寻求庇护。

    师萝衣还光着,外面也黑漆漆的一片,她望着面前满头银发的男子,却骤然愣住。

    师萝衣只得松手,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山洞,这时候天还未大亮,好在雨已经停了,小竹人们跟着卞翎玉,陆陆续续走出山洞。

    小竹人们脱下师萝衣的衣衫,放在火上烘烤,师萝衣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中渐渐有了温度,缓缓睁开眼。

    这些年,师萝衣走得越来越远,竹人的力量也渐渐消散变弱。

    他平静如斯,身边的竹木小人一些在劈柴,另一些赶着院子里养的鸡乖乖回窝。月光凉如水,一如他的冷漠和决绝。

    最早几年, 卞清璇每隔一段时日就会过来一趟:“还不愿意拿回自己的神珠?怎么,盼她能回头?她就算到死, 也不会回来看你一眼,更别提接受你的心意。”

    昭华二十三年, 人间已入夏,塘中开了一大片荷花。m.yyun.net

    在看见她醒来时,卞翎玉如死水的眼里,终于泛起震惊的情绪,旋即他抿着唇,别过头去。

    从今以后,她是死是活,能否在神珠的帮助下与卫长渊在一起,或者修成正果,再与他没半分干系。

    天道的刀, 时光的刃, 毫不留情地割伤动了心的神明。他失去力量,无法再修炼,只能像一个凡人般慢慢老去。

    屋内没有灯,只有透过来的月光。良久,卞翎玉撑着身子坐起来,小竹人们任劳任怨搬来轮椅,知道他们即将有一场远行。

    那晚卞翎玉在院子后的井边枯坐良久, 透过月光和清澈的井水,看见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待小竹人终于清理完毕,卞翎玉方开口:“走吧。”

    拥有两世记忆的她,还在慢慢消化,眼前这个人,真的如记忆里那般爱她吗?

    卞翎玉从凡人到没有意识的妖兽,再到后来他成为神君,一直爱她惜她。那样美好的一辈子,导致师萝衣醒来仍旧觉得恍惚,却靠一个背影就认出了卞翎玉。

    他将可以遮风避雨的山洞留给了她。

    为什么还能活过来,魔气又为何全部消失,师萝衣感觉和自己体内的神珠有关。

    直到某个傍晚,卞清璇来访,卞翎玉垂眸在吃一碗面。

    那少女倔强到一生不肯堕魔,也一生都没有回头看看卞翎玉。她宁肯死,也从不会被任何人掌控。

    师萝衣一眼认出了他,并非她的记忆好到离谱,事实上,她死前已经六十年不愿想起眼前的人。

    山洞逼仄,卞翎玉坐在轮椅上,回过头去。

    卞翎玉没有抬眸,一口又一口吃着碗里的面。

    两个人一时陷入沉默,明明是死而复生的惊悚场景,偏偏一个不觉得可怕,一个还在不停地偷瞄他。

    啊……

    卞翎玉骤然死死抱紧了她,平静得如死水的眼睛中,涌出无尽的悲哀。

    “松开。”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就算她回来,又能如何呢?她或许已经认不出这个她从未给过好脸色的人。

    小竹人们烧好水,清洗被泥水弄脏的师萝衣。为她换下脏污的衣裳清洗烘干。

    然而她死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竹人最终还是把卞清璇轰了出去。卞清璇或许还存着一份希望,恼恨地没有动手,她在等着师萝衣杀人如麻,入魔污染神珠,或者卞翎玉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去夺回自己的神珠。

    可是时光荏苒,当卞翎玉生出第一缕银发,周围村庄曾经嚷嚷着要嫁给卞翎玉的姑娘,如今一个个嫁了人,生了孩子,师萝衣仍旧没有回来。

    卞翎玉看着书,头也不抬,吩咐竹人:“聒噪,让她滚。”

    卞翎玉如今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凡人,要带着一具尸身回到不夜山,甚是艰难。失去他的神力维系,小竹人们也渐渐变得和他一样虚弱。恐怕再过不久,这些陪他几十年的竹人,也会慢慢消散。

    外面风雨初歇,天边露出鱼肚白。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卞清璇也拿他没办法。若一个人无畏生死,连所爱都不曾拥有,他几乎毫无软肋。

    卞翎玉吃完饭,让小竹人们又送客,小竹人们排队融入地底,卞清璇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木屋中的油灯也熄灭。

    她在看他身上时光留下的痕迹,这些尽数彰显着她六十多年来对他多残忍,哪怕她这些年留在他的身边,分享给他神珠的气息,他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六十年过去,卞清璇如今竟看不出他是否还在意师萝衣。

    师萝衣起身,拎着裙摆追了上去。

    卞翎玉向来是个果断决绝之人,说出了这句话,竹人们便只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再没离开不夜山过,也不再探查她的消息。

    卞翎玉猝不及防,接了一怀抱吓坏的竹人。

    她的一双红瞳褪去颜色,体内的心魔消失得无影无踪。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为自己擦脸,师萝衣连忙坐起来,发现是一只惊慌失措的小竹人。

    他的眼角眉梢已经有了淡淡的纹路,只有一双眼睛,仍旧清澈明净。

    卞翎玉已经许多年没有这般清晰地看自己。

    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与眼前这个男子结为了道侣?

    小竹人们似乎也知道自己犯了错,从山坡下攀爬上来,一个个垂头丧气,不知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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