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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忽然觉得有点抱歉。

    窗外的阳光落进来,照得屋子很宁静,让人懒洋洋的,像春天里的一只猫。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道歉,“我忘了你眼睛不好了,你快转回去。”

    刚走没两步,又停住了。

    “你整天读我的内心想法,这会儿倒不和我说了,有点不公平吧?”

    “我能理解,普通人亲眼看见了凶杀案现场,心里一定非常不好受。你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抓到凶手,替他讨回公道的。”

    身边的人沉默了片刻,换了一副更郑重的口气,“江女士,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怪的,我们要尊重科学。”

    洗澡计划取消,陆洵随意地往床上一躺,卸下了职业要求的板正,陆警官本人的气质倒是清爽又温和,腿很长,线条漂亮。

    “我的意思是,这世上有很多以目前的科学水平还不能解释的事,但它不一定就不科学、不存在。如果我作为活人,能被困在一副隐形眼镜里,那么赵清辰死后,还能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好像也没有那么奇怪。”

    “不行,这个不太好说。”

    这人怔了怔,声音又放低了一点,“我想去洗个澡。”

    “那个,我……”她支支吾吾地开口。

    这世上还有谁的证词,能比被害人本人的更有价值呢。

    “好吧。”江桃忍了忍笑,“你说我们这个关系,也算同床共枕了吧?”

    “就是电视上说的那个,绑架学生和记者的案子?”

    陆洵没说话,她才想起来,他受的伤不轻,离了眼镜大约等于半盲。

    “时间还早,我睡前再洗好了。”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出声喊他。

    江桃不由得一愣,就在这时候,陆洵已经大步走向了卧室。她能感觉到,他的全身微微颤抖着,像是真生了气的模样。

    “我应该信吗?”

    她一时激动,说话的声音颇大,陆洵似乎被她镇住了,好久没有接话。

    “江女士。”他的语气忽然沉了沉,“如果世上真有鬼魂的话,那么被我抓获的死刑犯,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她想说“我说话重了,你别往心里去”,但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陆洵截断了。

    这人才轻声笑了一下,透着一点疲惫。

    她努力缓和着自己的口气,“如果我们能和他对话,就能得到嫌疑人的第一手线索,你们的抓捕工作也会好开展很多,不是吗?”

    “嗯。”

    他只是把乌龙茶的瓶子放到茶几上,手轻轻握成拳,架在膝上。江桃仔细看了一眼,惊愕地发现,他从手臂到指尖,都在微微地发着抖。

    “嗯,那是一个刑满释放人员,就是和你提过的张老川,在放学的时间点,在实验小学门口砍杀学生。当时我正好休假在附近,看到队里的消息,就赶过去了,比大部队到得都早。”

    “那个,江女士……”他迟疑道。

    陆洵喝茶的动作停了一停。m.wuyoushuyuan.com

    陆洵这才肯听话,把头重新偏回去。

    “你别跟着我胡闹,我就是一副镜片,对着太阳暴晒,没准还晒坏了呢。为了我们两个人好,你快别盯着太阳看了。”

    “没事,你洗吧。”她很大度地说,“你把我摘下来,丢回眼镜盒里就好了。”

    江桃眼前蓦然暗了一暗,伴随着他的声音,忽然显得很落寞。

    对常人来说,自然是想怎么洗,就怎么洗,可是基于眼下这种尴尬的情况,他在什么时候脱衣服,什么时候摘眼镜,都是学问。他想洗澡,也是要跟她报备的。

    “嗯?”

    “说好的义气呢,快告诉我。”

    这人声音平静,好像并不当做多大的事,“一个多星期以前,在和嫌疑人搏斗的时候,被撞伤的。”

    其实从江桃的视角,能看到他的睫毛在眼前轻轻地闪动,被阳光照得根根分明,像是林地上落下松叶的影子,格外好看。

    然而有些人好像很不想要她这个兄弟,立刻猛摇头,声音里都透着慌乱,“不了,不用了。”

    多大一点事,值得激动成这样。她在心里默默吐槽。

    “你们公职人员,真的完全不相信科学没法解释的事情吗?”

    “……”

    简单粗暴,顽固不化。

    她不太想提“鬼”这个字。她能感觉到,他对这个提法相当排斥,拒绝接受。

    身边的人沉默了一下,慢慢地扭过头去,面向窗户的方向。

    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地站起身来,“我们会全力追捕犯罪嫌疑人的,不要担心。”

    但她思索了一小会儿,终究还是轻声说:“可是,赵清辰也曾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我有哪里不一样?”她没法服气,昂首挺胸地和他争,“如果鬼魂不正常,隐形眼镜会说人话就更不正常。你应该觉得我特别诡异,或者根本是个骗局,急着把我扔掉才对。”

    陆洵好像突然愣住了,僵了一会儿,才答:“你不一样。”

    江桃被他的语气戳了一下,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发酸。

    而陆洵急冲冲地走进了卧室,也不知道是气懵了,还是并没想好要干什么,呆站了好一会儿,才从一旁椅背上拿起一件家居服,缓慢地向外走去。

    她不记得在自己之前的人生中,有没有和哪个男人靠得这么近过,但是活在他的身体里,会让她觉得,她好像在渐渐地融入他的喜怒哀乐。

    江桃想起在便利店的电视上看见的那段画面,哪怕画质模糊,也显得惊心动魄。

    “我只是在想,假如我更厉害一点,或者我是个特警,是不是就能拦住他们,坚持到大部队赶过来。那样,两名人质就不会被绑走了。”

    江桃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小声嘀咕:“要是我现在是人,能晒太阳就好了。”

    她发了一会儿的呆,忽然咕叽一声笑了出来。

    江桃哧地一声,笑得毫不客气。

    “他已经遇害了。”

    这人没接话,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街上的车轮声。

    她愣了几秒,才回过味儿来。

    “我是说真的,没有人能赤手空拳的,对付两个亡命之徒。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被劫走的人心里也一定会感激你的。”

    “我知道了,不用搜肠刮肚地安慰我了。”他停顿了几秒,又道,“谢谢你。”

    他讲到这里,抬手轻轻地摸了摸眼睛。

    “陆警官。”她忽然叫他。

    她蓦地感觉到,明媚的阳光涌进来,照得她整个人暖融融的。作为一副镜片晒太阳的感觉是很奇妙的,全身上下都通透又舒畅,没有哪个角落是被遗漏的。

    “没事,你别生气。”他抢先一步说,声音低低的,软和,又像藏着心事,“你和那些都不一样,你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但是陆洵迟迟没有回话。他只是双手交握着,低头沉默。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像是有一丝笑意,语气却并没有变得开心。

    她心里的气忽然就消了大半。

    “可是……”

    那随他好了。

    “我知道,但是……”江桃无奈叹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这样安静地躺在下午三点的阳光里。江桃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和心跳声,忽然觉得很奇异。

    “你别这样想,你已经尽全力了。”

    “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伤的?”

    他说:“我到的时候,他和另一个同伙正要劫持那个学生和记者逃离,我想扑上去阻止他们,他就对我举刀了。”

    江桃愣了一下,觉得自己被他感染得也有点难过。

    江桃就在他的眼睛里,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好像是失焦的,看似定定地盯着地板,其实什么都没有在看,只是自顾自地在出神。

    她想了想,小心安慰:“没事,现在不是快好了吗。有我在,你什么都能看得见。”

    “我的意思是,哎……”

    “他本来是用刀刃冲着我的,是那个女记者撞了他一下,帮了我,最后是刀柄打在我眼睛上。”他说,“医生说里面有什么出血,说得还挺严重的。”

    她颇为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

    “其实我也没有总读。”

    江桃正在气头上,想都没想就回:“江女士不在家。”

    江桃忽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你笑什么?”陆洵被她从惆怅情绪里拖出来,好奇道。

    啧,也是有点惨的。

    “你放心,这点兄弟义气还是有的。”

    “那我呢?我是什么?”

    哪怕他在这件事上有些冥顽不灵,但他这个人还是挺好的。不是每一个人在戴上一副开口说话的镜片以后,还能说出“我会帮你”这种话。

    “那,你戴着我进浴室好了,等你收拾完了再摘,毕竟隐形眼镜沾了水,对眼睛也不好。至于期间看到的么……”她作势咳了两声,“我就当没看过,保证不外传。”

    “没关系,你想晒太阳,就晒一会儿。”

    “那你?”

    但是她也能感到,陆洵的眼睛很快眨了眨,像是有些受不住这样强烈的光照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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