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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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东西如同一把锁链，这八年来牢牢地将她锁在烟云坊的那间华丽舱房里。

    她真是笨，只要她哄得他高兴，他给她的何止那些。

    褪去那层带着惶恐不安的柔顺外壳，她就像天底下都会背着大人做坏事的孩童，也会偷偷地背着他做一些事情。

    云晴被关得实在太久太久。

    这是他头一回问她的名字。

    云晴盯着那三样东西，怔楞片刻后，眼泪夺眶而出，嘴唇颤抖得厉害。

    “云晴。”

    云晴断断续续地烧了两三日，直到第四日晌午，才算彻底退热。

    她立刻将眼泪憋了回去，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好不可怜。

    云晴不想哭的。

    一连吃了三杯水，她才觉得好些，这回才想起来他是主子，不该服侍她这个婢女，正不知如何是好，许凤洲突然问：“你被关了八年。”

    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供人取乐的玩物。

    仅有的几回，也只是下水学习游水，且那时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

    这世上，怎还会有人待她那么好呢？

    她就像是一只初入尘世的狐狸，为了心爱的男人，愿意融入人间烟火，学着好好的做他喜欢的人。

    “我，想不起来了！”

    有一回，一只受了伤的麻雀落在甲板上，她心疼坏了，又怕他不高兴，偷偷地藏在甲板一隅，每日趁他不注意，跑去甲板看它。

    她知晓她又犯错了，他又要罚她了。

    连笑都极为安静。

    她哽咽，“许二叔，你说，我阿耶，这么多年有，有寻过我吗？”

    而那件半旧不新的鹅黄色衣裙，则是她自己被卖时穿的衣裳。

    她立刻迎上前去，想要靠近，却又不敢，怯怯地站在那儿，乌黑的眼睛湿漉漉地。

    即便是难过，那也只能藏在心里，然后慢慢地消化掉。

    她忙点点头，认真道：“我，好了。可以，服侍公子。”

    不过他并未拆穿她。

    不过她也极度好哄，一根糖葫芦，都能让她高兴一整日，“阿耶”，“许二叔”地乱叫。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自妹妹走失以来，过得最轻松舒心的半年。

    云晴忙道：“我家住在，住在，在……”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带了哭腔。

    迷迷糊糊地，她感到一双冰凉的大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

    因为那副模样实在太讨人喜欢。

    她醒来后一直坐在窗口，直到傍晚，许凤洲从外头回来。

    平日他不需要她服侍时，她可自由地在甲板上撒欢。

    他如同往常一般，将她搂坐在怀里。

    每一回瞧见她娇声娇气的模样，许凤洲都在怀疑，她当初怎会有那样大的勇气跳秦淮河。

    他总是很忙。

    天上还在飘着鹅毛大雪，他的怀抱温暖极了，她希望他能够一直这样抱着她。

    可她又时常赤脚去甲板上追逐飞鸟，快乐得像个孩童。

    这让她感觉到很舒服。

    再大些，就再没出过那间华丽的舱房，早已分不清楚东西南北。

    她捉住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亲昵地蹭了蹭，安稳地睡去。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声道：“可好些？”

    彼时，他的霸道专横，他的坏脾气，他的傲慢，在云晴眼里都成了长处。

    云晴有些疑惑。

    许凤洲垂睫望着她。

    她不懂他的那些政务，只知道每回看到他皱眉，心就跟着疼，总想着让他舒服些。

    他伫立在窗前，身上还穿着出门时的紫色圆领袍，半边身子笼罩在暮色中。

    她想他现在就是叫她跳河，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许凤洲的船是一艘两层高的轮浆船，他住在第二层，平日里除了近随与服侍的人，无人敢上来。

    只不过，她每日与那只雀鸟待得时间太长，这引起他的不满。

    他揩去她眼角的泪珠，舌尖抵着上颚，“轻轻……”

    许凤洲弥补了她对“阿耶”的缺憾。

    她意识地去寻许凤洲。

    云晴把东西小心地放在一旁，紧紧地搂着许凤洲的脖子，一遍遍地哽咽着唤着“许二叔”。

    现在，他将这样宝贵的东西还给她，将她从牢笼里解救出来。

    不只云晴忘了，就连许凤洲都忘记最开始带她回来的目的。

    她见不远处的矮几上搁着茶水，强撑着身子想要起来，怎么都使不上力。

    尽管他脾气仍是很坏，为人也极为挑剔，但云晴从未这么快活过，甚至都忘记自己欺骗了许凤洲。

    许凤洲不置可否，将带回来的包袱给她，示意她打开。

    更何况她这种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人。

    不过三四日的功夫，她整个人瘦了一圈，抱着有些硌手。

    他的妹妹没有回来，她想要给他当妹妹，当任何他觉得舒心的人。

    许凤洲没作声，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可还记得你家在哪儿？”

    只是这只小猫有些懒，有些呆，且还娇气爱美，不过磕破一点儿皮都能红了眼圈，担心会留下疤痕，忧心忡忡，“怎么办呢，许二叔？我会不会，不好看了呀？”

    云晴顿了顿，又道：“我阿娘，唤我，轻轻。”

    许凤洲是什么人，八岁入东宫做伴读，十四岁成为太子宾客，常年跟官场上一群玩弄政权的老狐狸打交道，怎样的心机手段没见过。

    他伸手拢着她的脸，一脸嫌弃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语气还是那样的霸道专横：“你是我的人，除了我，谁也不能欺辱你。”

    倒是人如其名。

    她把自己满是泪痕的脸埋进他的心口，“呜呜”哭了起来。

    许凤洲着实没想到，自己的举手之劳，却换取云晴真心实意的乖顺。

    里头放着一套鹅黄色的衣裙，最上层叠放着一块牌位，以及一本半旧不新的医书。

    从那以后，许凤洲不再限制云晴的自由。

    可她管不了不断往外涌出的悲伤，管不了不断往外爬的眼泪，管不了自己的行为，亦无法去思索，她若是惹怒他，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怀中的少女安稳地窝在他怀里，那张瓷白的脸上此刻浮着不正常的潮红，浓密纤长的眼睫歇落在洁白的下眼睑，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未责骂她，而是一把将她打横抱在怀里。

    云晴“嗯”了一声，想要说话，发现嗓子干哑得直冒火。

    像极梦中那双温暖的大手，让她贪恋不已。

    她清澈无垢的眼眸里蓄满泪水，嘴唇颤抖，“许二叔，我，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呢？怎么办？”

    魏行首说过，她们做伎子的，千万莫要在恩客前面摆脸子。

    她说话本就不太利索，此刻又病着，一番话说了许久，最后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见她醒来，他缓缓地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探在她额头。

    许凤洲说这话时，一定没想到，自己一语成箴，后来成为这世上，欺辱她最深，也最伤她心的人。

    这几日，她一定给他添了很多麻烦。

    他怎能对她那么好呢？

    “我真羡慕，许二叔的妹妹，要是我，我也有，许二叔这么一个哥哥，该多好呢……”

    实在太安静了。

    是啊，有什么值得可哭的。

    “可好些？”他问。

    女孩子的小字，通常只有父母夫君才能叫，可她忍不住要说与他听。

    “笨蛋！”他在她耳边轻声骂道：“分不清就分不清，有什么值得哭的。”

    “我，一直想，只要他，他寻过我，我，我就原谅他妻子，当年卖了我和我娘。我其实，不该这么想，我对不起我，我阿娘。可是，我，我真的很想我阿耶。”

    那是她娘的牌位，书也是她娘的遗物。

    云晴愣了一下，羽睫湿润地望着他，“公子，怎知？”

    从前最是不耐烦哄人的男人伸手抚摸着她的头，无奈，“再哭就不要你了。”

    她头一回给人添麻烦，有些不知怎么办。

    云晴泪流满面地亲吻着冰凉的牌位，哭得悄无声息。

    但是她一向乖顺听话，动作小心地解开包袱。

    “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

    偶尔许凤洲得空时，也会带她去金陵城。

    他活了将近二十二年，从未见过如此安静之人。

    许凤洲那张好看得不像话的素白面庞，在她的视线里变得模糊一片。

    每晚睡觉前都要拿出来数一数，抱着匣子傻乐。

    她亦十分地爱钱，每个月眼巴巴地等着他给她发月钱，然后藏在一只匣子里。

    当天夜里，云晴发了高热，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眼皮重得抬都抬不起来。

    他伸手倒了水喂到她嘴边。

    不就是分不清东南西北而已，究竟有什么值得哭的呢？

    他与她度过了一段极为荒唐舒心的日子。

    再次醒来时，已经暮色四合，舱房里浮着一团橘黄色的烛光。

    他觉得自己好似养了一只会说话，会暖床的猫，简直不能再舒心了。

    一度，许凤洲真觉得自己养了一个女儿。

    短短数月，他几乎带她尝遍金陵的美食。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祈求被老天爷听见，直到回舱房前，他都抱着她。

    她该要如何报答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