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浮世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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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久夜冷眼旁观，看出她其实并不是如表面一样平静。只不过她之前的人生里大部分时候都是处于被人胁迫的状态。坦然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原本就是有选择的人才有的能力。

    “哦，有洙川说好像最近有几座靠近人类村庄的森林有些躁动。他已经在安排人调查了……”

    他脱下外衣，拎着衣领用力摔打在火焰上，想要帮忙把火扑灭，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到这一幕猛地睁大眼睛。

    神久夜所在的部门，全称是阴阳厅咒术搜查科，特殊咒术犯罪搜查室。

    “唔，男子高中生面对母亲特有的debuff？”

    松本副科到办公室时，特搜室的室长大人还没醒，她也没让土御门元春去打扰她，而是笑眯眯地拉着少年阴阳师坐下来，十分自然地跟他聊起了家常。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她摇摇头走进去，放弃了跟小朋友废话这种无聊行为，“东北那边情况怎么样，有消息传回来吗？”

    “你没事吧？撑着点……”

    有个种田回家的农夫正好从林外经过，看到男人着火的衣物吓了一跳，连忙放下锄头跑过去。

    特搜室包括整个咒术犯罪搜查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战斗部门，当然不会一直做给某个人当保姆的工作。第十科的人一大早过来，是来将飞鸟井木记接走的。

    下一秒，一声惨叫响彻山谷。几只歇息的山雀被惊得扇着翅膀飞离枝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倒映出山道上的场景。

    顾名思义专门负责危险性达到了特级的事件，比如特级咒灵、某些叛逃的特级咒术师——此处点名夏油杰，或者可能发生的灾害等级达到了特级的特殊事件，就是那些传说中只在大事件中出场，出场必附专属BGM和特写的精英部门。

    第二天一早，收到消息负责处理飞鸟井情况的第十科终于赶到阴阳厅。

    土御门元春嘴角一抽，乖巧跟在她身后，“不是怕，怎么说呢。有时候在她面前就感觉跟面对乡下的妈妈一样，虽然知道她是在关心我，但是就是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额，我这么说室长您懂吧？”

    她语气平淡，像是随口说了一句再不同不过的临别赠言，但飞鸟井木记眼睛蓦地睁大了一下，也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有温暖如阳光的东西照耀到心底，她紧张不安的心绪忽然安定了。

    大部分情况下，特搜室都是比较闲的。毕竟现代社会大体上还是比较和平，没那么多特级咒灵闲着没事满地跑。咒术犯罪搜查部除了特搜室还有分门别类的一到四个搜查科，一般状况不用报到他们这里其他人就足够处理了，所以一两个月都遇不到一起需要正式出动的事件才是特搜室的常态。

    然而从今年年初开始，东北地区的妖怪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忽然开始变得不那么安分，各种大大小小的闹剧频发，最近一两个月甚至连续出现了人类被当地妖怪袭击的事件。

    阴阳界的存在一直在普通人的认知之外，虽然各种神神鬼鬼的文学影视作品漫天飞，但现实中真的信邪的也没有几个。阴阳界更像是与普通人类社会共存，但隐藏在水面下的另一个世界，只有有灵力的人才能拿到这个世界的入场券。

    神久夜把飞鸟井带回阴阳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阴阳厅好歹也是个正经政府部门，有正常的上下班时间，倒霉地需要加班的除了神久夜室长外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其他人这个时间点已经下班了。她让土御门元春给飞鸟井木记找了个房间先休息，自己看看时间也懒得再跑一趟专门回家，直接在办公室凑合了一晚。

    长长的黑发滑落遮住了她的脸颊，神久夜看着少女安静垂下的头顶，凝望几秒，忽然说，“随便报个数。”

    目送着第十科一行人带着飞鸟井离开，神久夜面上社交专用的正经表情终于松懈下来，她打着哈欠看了看时间，正盘算着回去继续补个眠，忽然感觉到身边人也跟着放松某种紧张似的，长长吐出一口气。

    大上午的正是阴阳厅繁忙的时候，他们等电梯的功夫，几个其他部门的人从旁边路过，看到神久夜后连忙站定行礼。她随意冲他们一点头，口里懒散地接着新人的话，“不是听说你把人家的联系方式都要到了？”

    而灵能力者有天生的，也有后天因为某些事件忽然觉醒的，不是每一个都能顺利地找到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或者是被这个世界找到。像飞鸟井木记这种需要半途重塑世界观的情况并不是特例，能力者的人数少，第十科干脆就将帮这些人融入阴阳界的工作也接了过去，之后飞鸟井的生活以及学习控制自己能力的问题都将由他们负责。

    她们给飞鸟井木记讲解这些安排的时候，黑发少女非常安静且配合，除了轻轻点头，基本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飞鸟井木记怔了怔抬头，下意识说了个数字，“十二。”

    第十科这个部门当初是为了落实第十号法案，保障能力者权益所设立的，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有点类似人类社会的人权高专。属于事务多，关系复杂，还经常要在普通人社会的政府部门之间周旋的机构，因而第十科的人物理战斗力可以不高，但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能力却一定要有。

    因为兼具未成年能力者保护机构的作用，第十科向来对所有青少年都十分关心，土御门元春虽然已经十八了，但他其实也没成年多久，还是越级从阴阳塾毕业，于是到底没能逃脱松本科长的慈爱的关心。不幸被逮到的土御门少年被从日常衣食住行问到刚开始入职适不适应，活泼外向如他都被问出了满头大汗。

    “……看来您是懂了，以及，我不是男高，我毕业了！”

    僧人咬紧牙关，强撑着默念出一段咒语。正准备飞走的山雀忽然翅膀一顿，停下来落在他面前。

    神久夜纳闷问，“你很怕松本科长？”

    “你这一生最大的劫难已经过去了，之后的路虽不算平，但诸行顺遂，有惊无险，所以不用害怕，去吧。”

    神久夜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袖口下的指尖动了动，像是算了些什么，然后终于抬眸望向她，懒洋洋颔首，“行了，去吧。”

    “到这个地方……去找那里的人求救，快去……”

    “大庭广众之下诽谤同事，小心其他咒术师同僚告你歧视。”

    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被杀人魔折磨时都没有掉过泪水的黑发少女身体忽然微微颤抖起来，她一手捂住脸，再次郑重地低头弯下了腰。

    帮神久夜按下电梯按钮，土御门元春害怕这个话题继续地连忙打岔，“话说回来，飞鸟井桑这么快就走了，真可惜，总感觉我还没跟她说几句话呢喵。”

    僧人艰难地仰起脑袋望向它，报出一串地址。

    这一届第十科科长是个和气的中年男人，但飞鸟井木记本人的情况和经历都比较特殊，考虑到她对阴阳界一无所知下可能存在的警惕和应激，带队的是第十科的副科长，一名姓松本的面相温柔的女性

    “……谢谢，真的非常，感谢您。”

    神久夜：“？”

    就在土御门元春甚至已经开始找绞尽脑汁找借口开溜的时候，神久夜终于醒了。她草草洗漱完毕来了前头，及时挽救了自家部下于水火，松本副科这才略显意犹未尽地停下了关心，注意力转向正事。

    “……等等，别……别靠近我！”

    神久夜终于无言，“……你还挺有道理？”

    “……谢谢。”

    幸而，他们找到她的时间还不算太晚。

    “因为她的手机就是早上我带她去用度课领的啊，不过飞鸟井桑的性格真不错啊。”土御门摸摸下巴嘀咕，“老实说我到现在都有点不太相信她居然是咒术界那边的，原来咒术师里真的能出现正常人吗？”

    像是临行前被神明赐予了祝福的旅人，对于前路的迷茫被阳光驱散，尽管前路漫长，但她心底依然涌出了坦然往前走的勇气。

    神久夜最开始选择这个部门主要就是图它清闲，二十一世纪难道还有人喜欢工作的吗？能带薪摸鱼为什么不摸？

    当天下午，某个毗邻山村的山林。

    神久夜：“怎么？”

    只见那位半分钟前还试图帮忙灭火的农夫已经变成了一个在地上翻滚的火人，张牙舞爪的火焰有生命似的，咆哮着冲地上的僧人发出了嘲笑的嘶吼。

    青森县。

    飞鸟井木记面色茫然。

    松本一行人跟着停下来回头望去，黑发少女一手环着自己的臂弯，敛着眸，唇瓣轻轻动了动，认真地弯下腰给神久夜行了一个大礼。

    因为距离阴阳界的中心京都较远，东北地区向来是管控不那么严格的地带，再加上地广人稀，多山脉，山地面积占了全国的百分之七十六，是极少数妖怪比人还多的地方。这个地界如果乱起来，造成的影响就格外严重了，于是特搜室就接到了上头颁发下来的调查任务，说好的清闲生活一去不归。

    一个穿着僧服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林子，刚逃到山道附近就再也支撑不住，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

    “我没有大庭广众，我明明只跟室长你一个人说了。”

    在外头大厅里告别的时候，飞鸟井准备离开的脚步终于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