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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下过一场暴雨的夏日,忙乱嘈杂的小地震,呜哇呜哇的救护车,所有声响都含混不清,像被涂上一层色拉油模糊了轮廓。

    失力摔倒的人表情不会太好看,当时她出了很多汗,脸湿漉漉的抵在体育馆木质地面,想必也是歪七扭八。

    她给了一个芒果给她,一个真的芒果。在一辆快要把她晃到想把胃呕出来的救护车上。

    崔栖烬晕晕沉沉,忙乱间在所有朝自己跑过来的脚步中,视线聚焦在一双高帮匡威帆布鞋上,苹果绿色的……

    “这是什么?”她愣愣地问。

    崔栖烬不罕见地在夏天患了重感冒。

    一瞬之间她想起以前发烧生病看过的一部台湾青春片,笑得人畜无害的女主角穿着湾式衬衫校服站在影影绰绰的芒果树下,递给过路人一个散发着甜香味的冰凉芒果。当时她口干舌燥,上吐下泻,没有任何想要进食的想法和胃口,迷迷糊糊看到电影时只觉得那个芒果想必很甜很清爽很鲜润,也许会比她吃过的任何水果都好吃。

    我叫崔栖烬。栖息的栖,余烬的烬。

    不轻不重,比起体温来说冰冰凉凉的,下意识伸手去摸额头——

    什么也没摸到。

    那是崔栖烬这辈子第一次坐救护车,两公里路花了123块,因为一次去医务室就可以搞定的重感冒。

    之后就又摇摇晃晃地看她,在这艘孤独火箭上朝她弯着眼睛笑,尤其明快对她讲,

    于是又很慌忙地把帽子摘了,耳朵凑近,在一片动荡嘈杂中,这人微微侧过的丸子头掉落到她眼皮上,乱乱的,软软的。

    这源于她职称为森林工程专业教授的妈崔禾,以及职称为能源化学工程专业副教授的爸余宏东。

    “啊?”池不渝还是低头望她,被绑成丸子的发软软地耷拉下来。

    只有这人的声音是亮的,却又有些薄,有点尾音,像炎热夏天劈开半边的冰芒果。

    病床很窄也很不稳当,她的左边坐着两个白大褂和扁桃体发炎嗓音嘶哑的教官,激烈讨论着她何时晕倒有什么症状的状况。

    木火和水中间隔的距离很远,大概不止一亿光年。

    那是在2013年,成都的夏远远没有现在热,高中教室还没有装空调;如今火遍全网的大熊猫“和花”,还有七年才会在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出生;两个月前陶喆来过成都,在他的小人物狂想曲演唱会上,和全场大合唱了大半首《普通朋友》。

    应该是刚刚洗过,有绵甜的发香。

    类似某种海岛城市水果专属的甜香,将一切晕眩的、乱七八糟的、嘈杂的……全都清洗一空。

    下一秒,刚刚贴到额头上的东西,被轻软手指塞到了她手里。

    如果有其他人得知她名字由来,想必会感叹一句崔栖烬当真是这两人的爱情结晶。

    她因为重感冒发堵的鼻腔,瞬间被丰茂拥挤的芒果气息充盈了三分香甜。

    “快叫救护车啊!崔木火同学脑子烧坏了!”

    她低头,竟然是一个黄黄的芒果,握在手里正正好的大小,有些凉。

    这时她看见了她耳朵前的一颗红色小痣,好像因为高度紧张变得更红。也在一片水泥灰尘、汗渍酸臭和雨水腥气中……闻到了她的味道——

    A:我说的“恋爱脑”一词不是贬义。www.xingyin.me当然,我也不是说它就很褒义——池不渝。

    Q:为什么人绝对不可以“恋爱脑”?这很不好吗?

    “崔木火同学你好,我叫池不渝。”

    以至于崔栖烬恍惚几秒,很无厘头地冒出一句,

    也不知怎么,那样兵荒马乱的初识,那艘被重感冒误判的孤艘火箭,那一颗新鲜健康不太甜的芒果,那两个恰好被误以为合拍的姓名……

    这人似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她费劲抬起眼皮,视野里是一片绿,每张脸庞都虚成一个小点,模糊不清。

    能见视野变成一台像素模糊的dv,画面迷虚而动荡,聚焦功能受到严重损坏。

    这人总算听清她说的话,丸子头软趴趴,在她眼皮上晃了晃。

    只听到骤然间外地同学的讨论声惊呼声,一时之间天下大乱——有第一次见地震感到神奇的,迅速掏出手机一边恐慌一边新奇地拍摄蓝色水桶里晃荡的水面;有忍了很久只想出去放风的男同学,借机大喊“地震了快跑!”,像猴子一样在体育馆里荡来荡去;有扁桃体发炎的教官,扯着嗓子喊“小震不用跑!”的嘶哑声……

    两句话落下,轻轻的。

    而池不渝和她第一次见面,就递给她一个这样的芒果,弯着眼对她说,

    反而是听到一声特模糊的笑。

    似乎是这句话将芒果皮肉划开。

    以及对方卷起来的军训服裤腿;裹住半截小腿长袜,白色的;还有长袜上疯狂跳动的两只狗耳朵,棕色的。

    她也是第一次问一个陌生人有没有随身带芒果——一个这样唐突并且不太正常的问题。

    她当然知道这是芒果。只是……她为什么突然要给她一个芒果?这又是哪里来的……难道她真的在军训时候随身带个芒果?

    那个芒果其实不太甜,孤独火箭是重感冒下的假象,五行最早记载的相生顺序是木火土金水。

    “完了完了,同学你没事吧——”

    “等会吃吃看甜不甜,我刚刚等救护车过来的时候在学校门口那家水果店买的,好像叫什么来着,你如果这么喜欢吃芒果的话,以后都可以去那家买……”

    她也仍旧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

    耳边传来语无伦次的一句话。崔栖烬微微眯起眼,看不清这人的脸,只摇摇头,张开自己干涩的唇,说只是重感冒。

    崔栖烬愣怔握着手里冰凉的芒果,大概是因为重感冒夺取太多白细胞的关系。她的头晕脑胀仍旧没有好转。

    “也没有发烧啊……”

    让她彻彻底底地晕了过去。也让崔栖烬在后来一直怀疑,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的耳朵留下某种无法医治的后遗症,一碰水就痒。www.nianhua.me

    好突然。

    坦然和她对视半秒,又用手里的东西顺势拍拍她的额头充当安慰,“我不是坏人你别怕,校医院还没开门,我和教官正在护送你去最近的医院。”

    “你可以叫我池不水或者水水。金木水火土,就是木火中间的那个水。”

    这双鞋跑得比所有人都快,颇有一骑绝尘的架势。停步的时候甚至好危险,差点一脚蹬到她脸上。

    当然崔栖烬不可能每次自我介绍,都把崔禾和余宏东的职称和一生钻研的事业带上。所以她极其不喜欢自我介绍环节。

    “啥子嘛,啷个有人名字取那么偏的字嘛!都记不到!”

    “你军训时候还随身带个芒果?”

    崔栖烬这个名字的确拗口。

    而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喊她崔木火。而被其他人吐槽格外拗口的“崔栖烬”,后来也被喊顺了口。于是不知怎么,班上还是只有这一个人喊她崔木火。

    皱巴着脸,柔软掌心探了探她的额头,忧心忡忡,最后抬起头张望周围,扯着嗓门大喊,

    不知道刚刚是谁说她名字难念,也不知道是谁在这之后大喊一句“地震了!”——

    池不渝坐在她身旁,低头看她快要握不住手中的芒果,又伸手过来,温软手指轻轻握住她的手,帮她把手中格外大的芒果稳在手心。

    都没能让她和池不渝成为朋友。

    空气中灰尘飘摇,兵荒马乱。

    那时她已经头重脚轻,光是站着就已经消耗太多体力,只听见底下隐约有人小声讨论,

    疑惑,很快疑惑转为担忧,担忧过后又转为一脸严肃。最后伸出手来探她的头,覆在她额头上的掌心软软的。

    就是这一嗓子,喊停了所有骚乱喧闹的人,喊停了地震,亮瞎了崔栖烬的耳朵。

    才会听到半颗冰芒果和她说,“给你的芒果啊。”

    “不能做普通朋友~~~”

    崔栖烬感觉到自己额头上被什么东西轻拍了两下。

    应该就是刚刚那个苹果绿。

    也始终对那次自我介绍记忆犹新——

    大概是好几双踏过雨水的脏乱脚印,在这一刻全都朝她纷至沓来。

    也不清楚天旋地转间,她往前栽倒的那一秒钟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

    这世上会喊她“崔木火”,并且持之以恒地喊她“崔木火”,甚至喊了十一年还不打算改正的,只有池不渝一个。

    救护车将夏日和现实隔绝,日光漏泄进来,老旧车辆内闷热不堪,车轮在嘈杂忙乱中向前,跌跌撞撞,速度仿佛很快,又很慢——恍然间她觉得,这好像一艘开往太空的孤艘火箭。

    以至于后来真到了救护车上。

    成都下了罕见的暴雨,她脸色惨白地站在体育馆台阶上,军训服被黏腻冷汗浸透,面对着排排坐穿着军训服的青涩脸庞,阖紧眼皮,一字一句地说——

    女生一边回答白大褂的问题,一边瞄到她似乎醒了。便微微放松皱巴巴的脸,凑近,把手伸过来,小声地说,

    她转过头来,瞪大眼睛看她。

    但最后鞋的主人还是刹住车,大喘着气蹲在她面前,低下头,帽檐下的眼瞳仁很黑,皮肤很白。角度原因,她只能与对方小狗袜上的那双呆滞眼睛平视。

    也是第一次有人喊她崔木火,在她最讨厌的自我介绍环节之后。

    以至于在这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脑子被烧坏了。

    还坐着一个穿军训服的女生,帽子还没来得及戴上,微微侧绑的丸子头晃晃悠悠,几捋碎发被汗水浸湿,狼狈贴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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