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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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如今这个境地，她还能有何喜。

    祭台高耸，侍卫持刀化作人墙，丹屏在词严厉色的逼迫中护着她。

    最高处，玄墨洒金的狐绒大氅像一把利剑割开风雪。

    萧若殷红的唇轻启，仿佛下一瞬就会从口中吐出细长的蛇信子。

    在一片白茫茫的阴郁天光中，萧芫只望一眼，就被这个冷漠的背影扼住喉咙，耳鸣和心脏的闷痛一起涌上来，好像尝到了血腥味。

    丹屏将花枝缓缓放低，眸中终是忍不住泛起了水光，看起来比她还要难过，“娘子，您还是想要去见圣上吗？”

    她对自己说。

    萧芫狼狈地低下头，泪湿了松软的雪，穿了几个小洞，下一刻又有新的覆上，毫不在意底下的千疮百孔。

    但自从姑母去了，她被圈在这小小的一方院落里，便万事皆休。

    丹屏的心揪成一团。

    棂窗前枝条上的赭石色愈加暗沉，恍惚有纯亮的片片白色飘近，贴着缝隙滑落不见。

    她也不想让娘子知道了，她宁愿娘子心中的圣上一直是最美好的模样，不然……不然娘子如何受得住呢，娘子的身子，再经不起一丁点儿折腾了。

    那抹红跳跃了两步，坠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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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有丹屏，将她扶得很稳，她才能一步一步，从发黑的视野里循着来时的路回去。

    将一年四季里最最艳丽的风光尽数汇聚在这巴掌大的物件上，无论皇城中举行什么宴会，那些贵女公主但凡见了，没有不羡慕的。

    风雪愈大，雪花沉甸甸地压下来，挤满了惨白的视野。

    可放到现在，只让人觉得苍白脆弱。

    丹屏泪流满面，握住萧芫的手，“娘子，便让奴婢去闯一闯吧，便是拼了这条性命，奴婢也定将圣上拉到娘子面前！”

    道喜？

    心痛得有些麻木，漫长的嗡鸣又在耳边响起。

    ……

    一个猜测渐渐浮现，让她不可抑制地

    鲜嫩绝艳的色彩好看极了，让她久久移不开视线。

    她紧紧握住丹屏的手，就像竭力提起胸膛的最后一口气。

    还有那个爱为她折花的少年帝王，也不知几年未见，如今的他成了什么模样。

    是不是还一样古板，爱管东管西。

    良久，她勾起唇角。

    心每跳一下，都有一阵闷痛漫延开来，青白的唇瓣张得更大，熟悉的窒息感渐渐扼住喉咙。

    萧芫身体晃了晃。

    将萧芫扶在引枕上靠好，拾回掉落的花，再面对她时已变出了笑脸，“娘子您瞧，您入冬起便心心念念想看的梅花，奴婢替您折回来了。”

    “真是让人生恼啊。”

    熬得娘子都要熬不住了，到头来，竟要以这样的方式才能，才能……

    “娘子！”

    萧芫无力咳了两声，眸光空洞，似岑寂的黯渊，透不出半分光亮。

    丹屏似乎哭着说了什么，被突然尖锐起来的耳鸣搅扰得一个字也听不清。

    脊骨碎了一地的模样，到了地底下，让姑母怎么认得出来呢。

    落雪了啊……

    她不知自己还能不能等到春日。

    “丹屏，扶我去吧，最多一刻钟……就回来。”

    往日的骄傲与张扬不能一丁点儿都不剩，姑母若还在，定不会让你这般的。

    看到了萧若身上烟青色的重缎宫服，也看到了她繁复的发髻簪钗，熠熠璀璨，将她妆点得格外明艳。

    心口的疼痛与空气里的阒静一同缓缓漫延着，将不大的寝殿填得满满当当。

    今岁的冬日格外寒冷，萧芫撑起枯槁的身子望向殿外苍灰色的天空，眸光有些涣散。

    断了的东珠璎珞轻巧挂在萧若染了蔻丹的指尖。

    闭上眼睛，病痛却时刻不停歇，细细密密的冷汗渗在几乎有些发青的肌肤上，让她痛到连昏睡也做不到。

    欢快的脚步变得慌乱，冲到她的床榻前。

    几年了，娘子心心念念就只想再见圣上一面，御前的总管言曹也回回帮她传了话，可回回都是不成。

    涣散的视线勉力聚拢。

    忽然抬起手，握住了颈项上坠着的东珠璎珞，很熟悉地摸到属于梅花的那一朵。

    “这么个小玩意儿就坏了我的兴致，今儿个过来，本是要与阿姊道喜的。”

    心脏越来越痛，比她第一回发病的时候还要痛，如垂死时拼尽一切的挣扎。

    就在半月之前，她一日还只用吃一次，一次吃一粒。

    亦或都有。

    她最喜热闹，最爱花开，去岁百花争艳的景色，被病痛折磨得久了，她都要想不起来了。

    在这座荒芜破落的宫殿里，她每捱一日，就被压垮一日，也比前一日更想知道，他为何不愿见她？

    是丹屏扶住了她，手握得她的小臂有些痛。

    她执意见他，究竟是想要什么答案呢？

    惜年的骄矜与肆意成了泛着斑驳枯黄的美梦，恍若隔世，仿佛存在就是为了衬出现在究竟有多么凄楚。

    门吱呀一声，清亮活泼的声音跃了进来，“娘子娘子，您瞧瞧奴婢带回来了什么？”

    萧芫感觉到脖颈上有什么黏稠灼热的东西在往下流，一声轻响，颈后一松，她坠下去，重重跌落在床。

    她确定他看到了她，可他毫不犹豫转过身去，甚至示意捧冠的礼官到另一边，也要背对着她。

    萧芫失笑，虚弱道：“傻丹屏，你是会武，可如何比得上金吾卫呢……不是才说，说他现在成了暴君，让金吾卫……和，和神武军，抄了不知几百条官家性命吗。”

    萧芫的视线有些模糊，只能大致看到是一抹鲜亮的红。

    今日宫内外戒严，她是如何入宫的？

    看他诵读祝词，看他捧过玉玺，端正戴上象征帝王权柄的十二旒冕冠，看他在山呼万岁后抬手叫起，望不尽的人海中，万国来朝。

    血从唇角溢出来，鲜红刺目。

    萧芫，够了。

    这是他送她的。

    够了。

    一次一次地被拒绝，不正是答案吗。

    好几粒小药丸被塞入口中，萧芫艰难咽了下去，软软倚在她身上，缓了好久呼吸才平稳些，胸口的闷痛依旧不减。

    萧芫没回应。

    “宫中祭台那么高，就算被拦在外头，也能遥遥望见……”说着说着，气力续不上了，话语开始断断续续，“……望见他，好歹看看，记得他现在的模样。”

    萧芫声线虚弱得有些飘忽，如同被风吹起随时都会断裂的纤细蛛丝。

    耳鸣愈响，脖颈被璎珞坠着，像戴了一块大石头，她整个人都要被拉着倒下去。

    只是不知究竟是羡慕这价值连城的璎珞，还是羡慕她自幼养在太后姑母身边，未及总角便已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后。

    整个人华美得与这间小小的寝殿格格不入。

    清泪从眼角滑下，一滴滴落在床榻上，她喘息着攥紧心口。

    冰水呛进了喉管里，身体在湿透了的床铺上蜷缩成一团，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清婉的嗓音被恨意与嫉妒扭曲，像阴鸷的毒蛇。

    亲政，太后殿下，还有圣上……每一个都是娘子心中最深的痛，她都多久未曾听到娘子提起了啊。

    丹屏咬住哽咽颤抖的唇瓣，低下了脑袋。

    意识模糊下去，不知过了多久，猝然被刺骨的冰水硬生生泼醒。

    一双有力的手扶起她，“娘子，药就在您手边上，难受了怎么不吃呢？”

    脑中费力地辨析着音色，许久，才辨认出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萧若。

    丹屏呼吸一滞，用力抿了下唇，眼眶忍不住泛红。

    “今日是他的亲政大典，姑母和我说好陪他一同的，姑母不在了，我总要去瞧瞧的。”

    胸前东珠璎珞璀璨的光芒被漫天的雪毫不留情反映回来，化作无数箭矢，让她眼前发黑。

    床榻上很暖，被丹屏放了好多个汤婆子，她陷在被褥里，延口残喘。

    可是现在，好像吃再多，也起不了多少作用了。

    萧若专门跑这一趟，分明是来落井下石。

    无力地扯了下唇，“丹屏，今日我已吃过两回了。”

    她就这样在带着疼痛的支撑下，固执地凝望高台之上。

    浑身的重量都被细细的一圈锢住，悬在旁人掌中，口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思维凝滞，分不清到底是何处痛，只是不断地颤抖抽搐。

    连手指都消瘦，青筋无力地顶起苍白的肌肤，仿佛血流也虚软得开始断断续续。

    看着娘子病骨支离的模样，丹屏从未像今日这般恨圣上的冷血无情。

    是当年，他专门使朝中工匠，用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东珠为她打了这样一副举世罕见的璎珞，上面精细巧妙地铺绘了百花，栩栩如生。

    她与他离得不远，却仿佛隔了重重沧海桑田，将彼此劈成了两个世界。

    笑容的弧度丹屏只在过去的娘子身上见到过，甚至隐约可以从中窥见从前张扬的影子。

    为何已经隔了这么久，她每次使人递出去的消息还是石沉大海？

    “萧芫，圣上都不要你了，你竟还戴着它。”

    一只手拉住她颈项上的东珠璎珞，粗暴地将她拽起，颈后剧痛，皮肉好似被搓开。

    她知道娘子不信她的话，不信从前那个肃正沉稳少年帝王成了现在这样暴虐嗜杀的模样。

    萧芫迟钝地将目光挪向这朵俏丽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