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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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屹很不喜欢这个身份，可谁让这是他当初年少无知，主动将姓名刻到圣碑上后造成的错误呢？

    莫说区区两尾，就算是让他献出自己的性命，衔玉也绝无二话。

    墨发如云，随风扬起，露出后领下飘逸洒脱的“兽”字暗纹。

    他单膝跪至顾屹身前：“因为我的骨芽中说，跟随您，相信您的选择，会是灵兽一族得以存活的唯一出路。

    “那么多种族为争兽王之位互相残杀百年，也没见谁忧虑着灵兽全族会在这无休无止的战争中走向覆灭，又凭什么要我来担负这么多性命活下去的希望？

    同顾屹在谶语中所见的情形有本质区别。

    “是，”顾屹说，“我的谶语里，确实记载着和驭兽山庄有关的事。”

    可若是他们那些手段能对大阵造成影响，外界早就联结起来进攻驭兽山庄了。谁不觊觎檀山丰饶的灵力以及滋生出的万千秘境？谁又不希望能夺取驭兽师的能力，将灵兽的“控制权”掌握到自己手中？

    “可是……”衔玉有些犹豫自己前些日子观察所得出的结论是否准确，要不要等验证一下再告诉顾屹。

    可惜没有灵兽听顾屹的话。

    它不是人为导致的崩落，而是自发的破碎。

    “我这样心余力拙的人没什么魄力抵抗谶语的宣判，就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您身上了。”

便自己给自己赋字。

    衔玉低着头，脸上被阴影笼罩着，神色晦暗不明。

    人为破损并不奇怪，这些年来不断有其他门派来试探驭兽山庄的实力，研究护山大阵的构成与突破方式。

    相继开出的两朵素髅花里，一支骨芽让他看到灵兽族的命运，另一支让衔玉相信他顾屹能改变命运。

    可是顾屹想说的不仅有这些。

    他早知道驭兽师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没想到会这般贪生怕死，做出卑劣的事来——虽说一切还没个定数，但衔玉向来不惜用最坏的可能去假设、揣测驭兽师的想法。

    女子没有回头，扬了扬手，就消失在暗红的天际。

    阵法的破碎与崩落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前者是由于大阵存在时间过长导致逐渐失去效用，后者则是承担了过多的术法进攻，达到负荷上限的后果。

    顾屹接道：“是。雁徊忽然召集全部弟子和灵兽加训，甘扶频繁出山游历……我想都与檀山即将破碎的护山大阵有关。”

    “我与大王一同长大，您一个眼神我就知道您想要做什么。堂兄他们那点手段连我都能发现，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您，还在您眼皮子底下招兵买马。可我还是选择了救您。”

    其实若是有灵兽渴望过顾屹的生活，取代他的地位，大可不必这样拼上性命，二话不说冲上来就开打，只肖与他好言商量一句就够了。

    他的杀戮没有任何技巧，全凭着一个兽族的求生本能。所以不管顾屹面前堆砌出怎样的尸山血海，都牵不起他心底的一丝涟漪。

    但见顾屹微微颔首，便知道他与自己察觉到了同样的事情。

    他为灵兽一族做的，已经够多了。

    衔玉抬头，咧嘴露出齐整的一排白牙：“我知道的呀。”

    一段檀山殒灭于邪气之中的幻象。

    莫名其妙，又蛮横无理。

    衔玉又问：“所以您才在那个时候提及驭兽山庄吗？是想来调查一二，弄清骨芽幻象的真相？”

    “这很怪异，也对我不公平。”

    她身披驭兽山庄的浅青色罩袍，浑身是血。

    而且这段时日，他的确抱着这个目的在甘欣的院外寻究。

    百年前狐族有一位祖辈就是因为不服管训，被当

    “若是他当上下一任兽王，对整个灵兽族而言是桩好事。可惜他目前的境界还打不过我，若是明面上对我发起挑战必败无疑，偷袭虽不耻，但成王败寇，做成了也算名正言顺。”

    听着这些冷漠的独白从顾屹口中讲出，衔玉心口有些沉重。但他知道自己和顾屹之间，早晚得有这场血淋淋的剖析与摊牌。

    顾屹听不清他们声嘶力竭地在呼唤着什么，甚至也无法透过黑焰看清其间被困的究竟有哪些种族。

    于是他还懵懂无知的时候，便被这份不甘心一次又一次地拖入血战。

    但骨芽给的那份谶语太重了，不论顾屹怎样自我催眠，他还是没有生出承担整个灵兽族的未来的觉悟。

    最后一笔落下，自云端落下一道金光，那“屹”字从圣碑底座徐徐升起，直至攀升到顶端，与过往的兽王之名位列一处。

    而他的同胞们就在这烈火燃起的浓雾中挣扎、嘶吼，可无论他们怎样努力逃脱，仍然抵不住化作灰飞烟灭的结局。

    可事到如今，他没办法再做到完全置身事外，不为这不讲道理的谶语，而是因为衔玉付出的那两尾。

    ……

    顾屹出生时手中捏着的骨芽上，并没有如他人那般刻着一句或是一段话，在他睁眼的瞬间，只看见了骨芽为他描绘的一段幻象。

    “你不该救我的。”他说，“我早就知道你堂兄在暗中召集有取代我而上的兽族，准备趁我陷入虚弱之时发动攻击。而我进入炼骨期的具体时间，其实是我自己透露给他的。

    他其实很早就看透了顾屹了本性，起先也怀疑过这样一个理智到近乎没有任何情感可言的冷血动物到底适不适合做兽王，可后来的许多年里，他看着顾屹为了满足大家的期待，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本性，便又觉得他是个可以为灵兽一族托底的存在。

    与寻常兽族的天命者看到属于自己族群的未来不同，顾屹看到的，是有关整个灵兽族的谶语。

    他没法从这短短的一段画面中猜透前因后果，只知晓灵兽族他日有大难来临，而这劫祸，很可能和驭兽山庄有关。

    顾屹对此感到厌烦，他分不清胜利与失败，也不如其他灵兽那样了解如何规避伤害，从对方的一举一动里寻找到弱点，然后用出最少的灵力给予对方致命一击。他只知道若是不拼尽全力，他就会死。

    衔玉每说一个词，心就凉上一分。

    这次，他终于开口了。

    顾屹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圣碑到底为什么这样高看我一眼。”

    他应该是对自己很失望吧，顾屹心想，虽说衔玉做事风格与稳重一词没什么关系，但一个护法该做的所有事他都尽心尽责，对自己也算忠心不二。知道拥护的兽王心中对自己的族胞如此没有感情，肯定会难过的吧。

    因为他至今都没想通，灵兽一族的将来与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那黑焰，正是崩落的檀山护山大阵所化。

    更别提是个但凡仔细琢磨，都能觉查出不详的未来。

    顾屹怔然。

    之后衔玉旁敲侧击问过几次，顾屹也都未透露一星半点。

    “他资质不错，有勇有谋，能担大任。关键是他并无私心，殚精竭虑谋算兽王之位，只是因为早就看出我无心于此，德不配位而已。

    溪流旁就存在一处大阵的破碎点。

    层峦叠嶂如同天开图画的檀山表里，在幻象中笼罩在一层厚重又狰狞的黑焰之中，被邪气绞杀成阿毗地狱。

    后来越来越多的灵兽臣服在他面前，同族长老将他视作蛇族荣光。

    顾屹当上兽王的时候，归根结底只是个出生没多久的孩子。他不明白为什么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那般复杂，有震惊，有喜悦，有惶恐，但更多的是不甘心。

    “灵兽族不是最看重的就是天命吗？”顾屹将他在骨芽里所见的幻象完全告诉给衔玉后，又说，“若是我族子辈注定逃不过那一劫，我将谶语说出又能挽回什么，徒劳地令大家在那之前都过不得安生日子罢了。

    他就这样身不由己地住进兽王宫里，被族人、百兽推着处理起里界要事。

    顾屹不断用慢慢恢复的灵力去探测，发现那阵脚既有人为破坏的痕迹，也有自然亏蚀的缘由。

    但他余光瞥见檀山之外有个瘦弱的女子背影。

    可接受万兽朝拜的那一日，顾屹并没有将自己降世时看到的谶语公之于众。

    至今为止，外界对护山大阵的出击犹如隔靴搔痒，不过是在坚固的灵障上留下了些划痕。

    “如果把此事和大王您谶语中的情形结合起来看，我们能不能怀疑驭兽山庄用了些手段加固护山大阵，将它从残损边缘救回，却最终导致了我们灵兽族的覆没——或者说选择把我们献祭于阵法，来谋求自己的安稳？”

    但也只是可能而已。

    他不需要衔玉来救自己，可衔玉既然救了，顾屹也不想欠他的情。

    可是顾屹始终不太能接受这个称呼，他们蛇族明明更适合在阴暗的洞穴里生存，不管是荣光还是别的光，都是他们天性需要避让的东西。

    “可是檀山大阵——就要破了呀。”

    圣碑的选择没有错，但谁也说不好顾屹的让步究竟能持续多长时间。

    顾屹不记得自己说过那些话，但真较真起来，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可以解释的理由。

    “既然最终困住灵兽，导致他们被黑焰吞灭的根源就是檀山大阵，所以我想有没有可能从此处入手查起。”

    被圣碑承认只是第一步，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顾屹一直在接受来自不同种族，甚至是同族前辈的挑战。他在一场又一场的生死搏斗中证明着自己的天命所归，才终于让兽界持续百年的厮杀卷甲韬戈，坐稳兽王之位。

    谶语的画面牢牢篆刻在顾屹的脑海中，可他并没有要去探究到底的意思。

    既然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那便要做一些兽王该做的事。

    他这阵子那样频繁地往甘欣小院不远处的溪流跑动，自然不光是因为喜欢活水。

    至此，新一届兽王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