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鸳鸯债（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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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神色，见他敛了笑意，心里随之咯噔一声。

    她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哭得歇斯底里。

    如果这也行不通，那只好用那个办法了。

    谢知予原来是想捅穿她的脖子。

    她总是阴晴不定，经常不是在哭就是在摔东西，只有偶尔开心的时候才会想起来他的存在，但更多数时候都视他为空气，连饭也会忘记给他留。

    第二次被谢知予用剑抵着脖子，与上回明显不同的是，他真的动了杀心。

    不然为什么娘亲总说爹爹爱她，可却总不见他来看她一次呢？

    南诏是个四季如春的国度，王宫中更是花开不败，即便是这处偏僻的院落，也常有蝴蝶落脚嬉戏，偶尔还会引来几只飞鸟，或者不知名的小爬虫。

    “你们都是骗子！我恨死你们了！”

    他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近乎茫然困惑的神情，握剑的手微微一顿。

    “呜呜，求求你了，我真的怕死，别吓我了。”

    可等他回来时，桑月回却守在院中，冲上来发了疯似的逼问他。

    于是他故意用力握着剑柄转了两下：“就只有这样吗？”

    “你说什么？”

    毕竟她一开始又不知道这里居然会和他的过去有关。

    他呵笑一声，面色温和，但嘴角的那抹弧度却莫名令人觉得不安。

    当着谢知予的面踩到了他的雷点确实是挺不礼貌的，但这也不能怪她。

    谢知予经常饱一顿饿三顿，最初还会饿得睡不着，可后来次数多了，倒也慢慢习惯了。

    “实不相瞒，我六岁的时候喜欢过一个邻居家的哥哥，为了能引起他的注意，我特意爬到家门口的梨树上，结果恐高下不来。”

    ......

    “...变态。”

    连师姐也没叫，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正想说些什么，却见谢知予提着剑径直朝桑月回走去。

    再次回想起这段过往，他却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旁观者，没有办法与过去的自己共情。

    可故事听得多了，他偶尔也会向往外面的世界。

    他微眯着眼，眸光平静地看着她，嘴角在一点点下压。

    她说得太快，导致谢知予并没有完全听清楚内容，甚至都没懂她的意思。

    危机彻底解除，姜屿拍着心口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但姜屿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态度转变之快，即使是谢知予也未料到她还有这一出，怔愣了好一会儿。

    但此刻却又突然觉得，其实不必将她如何，只是这样吓吓她、看她的反应取乐都有趣极了，有趣到足够让他不想再同她计较下去。

    只是后来，随着那位陛下拒绝和她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开始整日以泪洗面，渐渐变得阴郁寡言。

    “你听错了吧，我刚才没有说话。”

    姜屿定了定心神，一点点缓慢地转过身，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将剑尖稍微推远了些。

    他将木剑握紧了些，随后便看见眼前的少女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几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抬起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她又往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眼泪瞬间涌出来，喊得更大声：“求求你了！”

    “如果我说，我其实什么都没看见，你信吗？”

    谢知予看她几秒，分不清是嘲笑还是讽刺地冷嗤一声，总算收回了木剑。

    桑月回是五毒教大长老的独女，自幼便能与花鸟虫灵沟通，身为她的孩子，谢知予自然也继承了她的天赋。

    消失的是谢知予脸上的笑容吗？

    他只淡淡抬眼看着她的脸，旋即没有半分犹豫地一剑贯穿了她的心脏。

    谢知予瞬间止住笑声，剑尖重新对准她的脖颈。

    他不敢走得太远，只是避开宫人在附近走了一圈，离开也不过半刻钟而已。

    他是后妃和皇子乱.伦的产物，桑月回知道他不该存在，可还是坚持将他生了下来。www.chunming.me

    随后便听见谢知予十分愉悦地笑出了声。

    做人就是要懂得能屈能伸，为了活命不丢脸的。

    他显然被姜屿的反应取悦到了，笑得肩膀都在颤抖，连带着手中的木剑也跟着抖动起来。

    终于有一天，他鼓起勇气，在蝴蝶们的带领下第一次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院门。

    “看够了吗？”

    她恍惚间都好似闻到了血腥味，面上强行维持着镇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敢乱动，大脑飞速运转着。

    “但我这个人一向很要面子的，死活不肯要人帮忙，非说自己能行，最后趁着没人看见抱住树干一边哭一边滑下来。”

    既入无情道，断尘缘、灭人欲，无爱亦无恨。

    他的心如一潭沉寂的死水，有风拂过也泛不起任何涟漪。

    但谢知予似乎并不吃她这一套。

    谢知予虽是在笑，语气却冰冷十足。www.zhuomo.me

    更何况只有谢知予一个人看见，他都是师弟了，那就让让他吧。

    她壮着胆子，理不直但气很壮地说：“我不管！反正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那我们之间就扯平了。”

    所以即使没有朋友，他也不会觉得孤单。

    姜屿本能地感受到了恐惧，仿佛下一秒，这把木剑就会轻易砍断她脆弱的脖颈。

    于是从这以后，谢知予就真的没有再想过离开，也不再羡慕外面的一切。

    桑月回曾经也是个既温柔又耐心的娘亲，她会教他折蝴蝶、翻花绳，和他一起坐在秋千上听蝴蝶说话，讲故事哄他入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学着亲手为他做一个布老虎。

    她还真是...每次都能出乎他的所料。

    言下之意：不要再拿剑抵着她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来往就不能和谐友善一点吗！

    两人被传送回屋内，还未站稳，谢知予忽觉心口吃痛，陡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哈？”

    说完，也不等谢知予拒绝，又语速飞快，倒豆似的将剩下的话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咔嚓几声脆响，犹如春日湖面破冰，世界轰然坍塌。

    完蛋。

    待他反应过来，看着在哭戏方面演技还有待加强的姜屿，忽然低笑一声。

    而他却早早地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以及安慰情绪不稳定的桑月回。

    虽是把木剑，剑身却带着一股冷冽至极的剑气，直逼向命门，寒意沁骨。

    谢知予眸光微沉，目光不经意转向她身后，落在六岁的他自己和...一身嫁衣的桑月回身上。

    在姜屿哭着喊完这句话之后，气氛短暂地沉默了一秒。

    桑月回束缚了他的自由，叫他只能待在这里陪她。

    谢知予也才六岁，正是需要大人陪伴关心的年纪，即便生在普通人家，也该是全家爱护的对象。

    就像一只受了惊吓，想逃却逃不掉的小兔子。

    姜屿：！！！

    然而这一刻，那些逐渐被遗忘的过往却如打开一幅尘封已久的绘卷，褪了色画面在接触到空气的那一瞬间变得光彩夺目。

    同时又在心里安慰自己：

    爱一定也是种会让人痛苦的东西罢。

    自他有记忆起，他就和桑月回生活在这处院落中，除了宫中的侍女，没有人会来看他们。

    姜屿用力掐了一把大腿，憋出几滴生理性的眼泪。

    但他心里一点也不怪桑月回。

    尽管她不是故意的，可谁让她来了这里，那便只能算她倒霉。

    冷声开口：“你觉得呢？”

    “对不起，娘亲，不要哭。”谢知予叹口气，用他小小的手背轻轻擦掉桑月回的眼泪，“我以后不会再出去了。”

    谢知予一点点从回忆中脱离出来，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桑月回身上，漆黑的眼中甚至看不见一丝情绪起伏，唯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她当然觉得他不信。

    但姜屿才不管他有没有听明白。

    她双手握住木剑，抬眼看向谢知予，泫然欲泣，非常没有骨气地开口。

    “你去哪里了？不是让你不要出门吗？出去为什么不和我说？你是不是不要娘亲了？你也要离开我对不对？”

    谢知予彼时不懂爱是什么，但他想，爱一定是不重要、随时可以忘记、丢在一旁的东西。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桑月回，记忆中她的模样也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得模糊不清。

    ......

    因为爱，桑月回才会被困在这处院落里，伤神哭泣，发疯失常，变得面目可憎。

    他又想。

    “不就是知道了你的秘密吗，你这么在意，那我跟你交换一个好了！”

    谢知予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唯有对“爱”的厌恶和抵触，从始至终都没改变过。

    但她还是会坚持对他说：“你爹爹很爱我们，他只是暂时忘了，一定会很快想起来的。”

    错，是她的命。

    姜屿急忙搀扶住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他心口处多了一道剑伤，恰好是他木剑刺中

    姜屿顿时福至心灵，灵光一闪。

    他的确是想杀了姜屿。

    谢知予常常坐在秋千上，听它们谈论宫外的见闻和趣事。

    谢知予将她推开的剑又移了回来，抵着脖颈。

    谢知予垂下眼，不再看桑月回，慢慢将视线又移向姜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