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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刚升任为昆玉真人座下首席弟子,面庞已经脱去了稚气,只是嗓音还显年轻。他问锄云:“锄云,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可以出去了?”

    正疑惑,只听掌门真人出声道:“降伏压制妖魔青云宗自然不会推辞,只是小公子有所不知,锄云刚从山下的一场历炼之中回来,损伤不轻尚未恢复……再且那孩子品阶不高,如何能……”

    他立刻意识到是程鹤。原来在久远的少年时期,他就开始默默地守候在锄云床前。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嘈杂,逐渐形成一张大网将他笼罩其中,锄云头痛欲裂,心中好像注入了一股毒液,细细密密地侵蚀着他的心脏,他忍受不了地弯下腰,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身上突然遭遇了一下鞭打,皮肉猛地一下绽开。

    锄云稍微凑近了些,才听清他的话:“此事非同寻常,妖邪横行,至今已有数十人丧命,望青云宗能够深明大义,救百姓于水火。”

    锄云心中不解,制服妖邪的任务应该落在几位真人,或者是明月他们那样的大弟子身上,怎么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明月坐直了身体:“你说。”

    锄云一愣,自己竟是如此至阴体质!可是小说里这么阴的人不都是炉鼎吗……

    锄云说:“为什么有些人生下来就可以绝对不去做自己认为是错的事情,可是我不行?为什么有些人可以用坚强来作为对抗恶的盾牌,而我所有的坚强都只能用来忍受犯错之后的鞭笞与煎熬?为什么?”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太合适。”明月冲冲他笑了笑,“之后你从这间屋子出去,只怕受到的冷眼与谩骂会更多,你不要以为掌门狠心对你施以鞭刑,那些百姓暂时消了气,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相反地,真正艰难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但是,无论人生多么艰难,你都不能再自己折磨自己。”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又漫上来一股深深的悲伤,锄云抬手攫住心口,忍受着原主情绪的折磨。

    他感觉到梦里的自己僵直了身体,比白天见到明月时还要无措。

    此后的情景如乱石飞沙急速掠过,锄云头晕目眩,最后停留在一间宽阔的厅堂之中。

    这一天夜里很冷,程鹤一直陪着他,没有起身去关窗户,冷风吹进来,锄云却只顾着看他模糊的侧脸。他想他跟原来的锄云还是不一样的,那天晚上风那么大,他却不敢惊动程鹤。

    “什么仙人……听说命格很凶,是百年一见的丧门星!”

    “还我孩子……”

    远远地传来人们愤恨的低语。

    明月张了张嘴,没有立即回答。锄云没有怪他,他垂下眼睛,最后说:“我知道了。”

    程鹤半张脸隐在月影中,看着面前空地上那一小块被照亮的地方。半晌他转过了脸,锄云赶紧闭上眼睛。

    内心砰砰直跳,不知道是幻境中的这个锄云还是他自己的。

    这是那次灾难一般的村庄灭亡惨案之后,锄云被关紧闭的第一百天。这一天的黄昏终于等来禁令解除。

    窗户一直开着,他觉得冷,可是他不敢说,锄云只觉得难过,幻境里的他甚至不敢说,我觉得冷,师兄你可不可以把窗户关上。

    “在那……就是他。”

    锄云低下头,心里一阵痛楚,呼吸稍微重了那么几分,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一个白色身影从那边墙角处转出来,来到他面前。

    这年轻人是长虹书院的弟子,在和师兄弟游猎途中发现了作祟的妖魔,自知不敌,于是登上青云宗寻求帮助。

    “除掉丧门星!”

    然后他感觉到一只手伸了进来,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他的手,小心地握住了。

    锄云说:“我在这待习惯了。我不想回草堂。”

    明月问:“为什么?”

    那一刻,锄云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深深的无助与热意。这回他确定了,这股热意来自于原来的锄云,因为在现实的情境里他已经体会过数次程鹤的温柔,而每一次他在夜里握住自己的手,锄云心里都是难言的心动。

    这似乎是一场公开的刑诫,百姓们群情激愤,终于为家园亲人的罹难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执鞭的弟子铁面无私,玉台上血肉飞溅,伴随着愈发微弱的呼痛声,人们痛快地朝台上吐口水。

都是因为在大雪山秘境中身逢绝地被激发了睡眠保护机制,传说海妖的歌声有蛊惑人心的作用,能为人编织美好的梦境,可是这梦并不美好,锄云也没有这些记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原主脑海深处的情景。

    “我……我知道自己身体里有一股力量,”锄云听见自己说,因为很久不说话,声音非常干涩,“我控制不了。其实关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没有见过母亲,从生下来就在逃难,可是大师兄将我捡回来,掌门师尊愿意收我为徒,我是不是就不该再去怨世道不公?可我还是有一件事想问,如果你也回答不了,我以后就再也不问了。”

    接连不断身体与精神上的创痛让锄云识海剧烈地震动,喉咙仿佛被掐住了,呼吸间撕扯出疼痛的血气,痛,太痛了……救命,救救我,谁来救救我,为什么会这样?

    明月在他面前坐了下来,“锄云,”他很真诚地看着锄云的眼睛,“虽然师尊一直说你天资愚钝,二师伯也不喜欢你,但是我得告诉你,你是宗门里我最想结交的师弟,这并不是因为你是掌门真人的关门弟子,你明白吗?”

    锄云缓缓睁开眼睛,窗外残阳如血,明月负手走了进来。

    “锄云虽然只停留在炼器之期,若能将那邪魔引出来,也算大功一件,好过日后被当作炉鼎吸收——”

    说罢画面一转,一片黑暗中出现了一座荒凉的村庄。阴沉的天色下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透露出不寻常的死寂,再往前走,几只秃鹫盘旋落下来,撕扯啃食死人血肉。转眼一望,到处是横陈的尸体,脏器肠子流满了所有田野沟壑。

    邪魔是故意放过了他?还是说他身上的魔息让对方错以为是同类,造下杀孽后又推到他身上?

    他将邪魔引了出来,却没有将其剿灭,整个村庄惨遭屠戮,几乎无一活口。

    “掌门有令,无诏不得靠近议事厅。”

    “他不是仙人吗……”

    锄云摸了摸腹部,确实一阵隐痛,无法对抗任何攻击,却听那名弟子道:“此妖邪诡谲非常,踪迹难寻,专挑极阴体质之人下手,据弟子所知,四大宗门之中,大凶之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出生的,只有真人座下锄云一人。”

    “他把魔头引来的,是他让我们没有了家乡!”

    几位真人分列两侧,掌门端坐首位,座下一名年轻修士跪在地上,正在禀报什么。

    锄云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跟大师兄说什么。”

    空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低头一看,自己满手都是血,开了刃的尖刀冷光一闪,锄云心中猛地一激灵,劈手把刀扔到了地上。

    锄云看着他,感觉自己心里依然笼着一张巨大的网,他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

    “打啊,打死这个丧门星!”

    程鹤往大厅里看了一眼,低头对锄云道:“走罢。”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鞭笞落在他身上,越来越快,越来越重,锄云痛得眼前一片血红,如雨的鞭影中,有无数人站在高台之外,冷眼旁观。

    这些噩梦仿佛永远没有尽头,锄云深陷在原主的记忆里无法自拔,他无力地垂下双手,意识渐渐归于黑暗,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掠过一缕微风,然后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于是夜晚就到来了,锄云这一天夜里睡得非常安稳,往日那些折磨他的邪恶的梦魇都没有出现。半夜的时候起了风,窗户没关紧,锄云被冻得醒来,发现床前坐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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