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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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枫斜睨着她，边月继续说：“你先买票去省城，然后坐飞机回家。”

    边月不置可否。

    喻枫有很多话想对她说，那一刻全然说不出来，愤怒从心底蔓延，很快烧遍全身，燃尽理智。她不需要出去上班，没有生活压力，夫妻和睦，家庭美满，喻枫实在不懂她到底在抑郁什么，口口声声说着爱他们，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的放弃自己生命。

    喻枫就是吃了不了解自驾行的亏，虽然不多，但在这些夐不见人的路上是会建一两个公厕的，但多半大门紧闭，用锁锁住；也有一些不锁的，因为没有人打扫且不通水，排泄物堆积成山，厕纸满天飞，还不如在路边解决。

    “我想吃，你陪我吃点吧？”

    醒来的时候身边不见人，牛仔外套堆放在驾驶座上，窗外雾蒙蒙的一片，听见几声清脆的鸟叫。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疑心根本没睡着，但时间的的确确流逝了。喻枫坐着发了会儿呆，车窗被敲响，边月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仅穿一件灰色条纹针织衫，鼻子被动得通红。

    边月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人会在若干年后患上抑郁症，严重到自杀的地步。

    喻枫这才转身：“这可是你求我的。”

    半响，撇开视线道：“我只是口渴了来喝水！”

    擦肩而过时边月不怀好意地说了句有本事一天都别吃饭，喻枫怒道不吃就不吃。

    九年前的喻枫会因为吵架无视她做的早餐，然后在大课间偷偷跑到学校超市买面包，不巧的是边月也在超市，喻枫看见她愣了一下，继而放弃走向面包货架，转而拿起一瓶矿泉水。

    开门把外套拿给她，边月接过去，把咖啡递了过来，独属于咖啡的焦香充斥整个车厢，边月边穿衣服边招呼他喝，喻枫看着杯子，眉头微皱。

    起初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敢相信。

    边月的表情不太自然，似乎没想到喻枫会这样。能忍受廉价的泡面，却受不了一杯速溶咖啡，奇怪的现代人。

    边月的手在空中悬停了两秒才想起收回。

    低头闻了闻，喻枫的脸色变得不大好。

    煮熟的泡面加上新鲜青菜与葱花，卖相不错。边月挑了一碗，剩下的连面带锅递给喻枫，喻枫极不情愿地接过去，用筷子挑挑拣拣，嫌弃地夹起一两根送进口中。

    他大声质问边月是不是故意的，边月当然不可能承认，况且也确实没有故意在逗他。

    想硬气地说不吃，然后径直走回卧室，可不仅嘴张不开，脚也迈不出去。

    回来时一言不发，重重把水桶往地上一放，溅了边月一腿。

    “罐头男孩啊，你没听过吗？”看喻枫一脸疑惑，边月继续解释道，“唱那首歌的乐队，叫罐头男孩。”

    “三个中年油腻大叔。”

    喻枫知她笑的肯定不是这个，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两人休整了一下就继续上路，仍是边月开车。

    “洗碗。”

    既是如此，称之为噪音也不为过，喻枫皱着眉把音响关了，问边月听的都是什么东西。

    一碗面吃的味同嚼蜡，吞下最后一口，喻枫早就已经吃完，看着炉子里跳动的火星不知道在想什么，边月把碗筷叠放进煮面的锅里，若无其事的开口道：“明天去的县城有火车站。”

    没有听见回答，恼羞成怒，强装镇定走出去，听见边月的声音：“要吃面吗？”

    衣服上攒了一身夜露，除了烟酒的气味，还冒着股潮湿的青草香，喻枫把炉子里的火熄灭，抖了抖身上的烟灰。

    喻枫一路忙着和边月赌气，连余光都不想分配给这边半分，自然也就没看见路上有公厕。他走后边月才想起来前面还有个公厕，自己去碰碰运气，没想到真叫她碰上了干净通水不上锁的厕所，这概率和买彩票中大奖差不多了。

    开口是个男声，声音沙哑，音响开的极大，但喻枫仅能听懂一两句，蹩脚的普通话，直白的歌词，安静的音符。有鼓点贯彻整首歌，可那旋律总是虚无缥缈，从耳廓穿入脑海，一点印记不留，粗粝的歌声与曲子是跨世纪相遇，代沟宏大却硬要结合。

    语气熟稔，听起来似乎和这些人认识。风吹起散开的发丝，边月熟练的把它们撩到耳后，她的头发堪堪够扎起来，今天扎了一个小小的马尾，露出清晰流畅的脸部线条，五官和几年前相比没有很大的变化，仍然是恰到好处的精致，但喻枫就是觉得她看起来和九年前很不一样。

    “早点回去，别让家人担心。”边月把桶里的水倒入锅内，又挤了一些洗洁精进去，锅里很快浮出泡沫，喻枫盯着那些泡沫冷笑了一声。

    时间的确是有载体的，她这么想。

    女主人的喜欢带着有钱人惯有的傲慢，用一种俯视的态度彰显出来，仿佛旁人生来就是为讨她欢心的。

    面被泡的发胀。边月对面的要求不高，什么筋道不筋道全然吃不出来，纯纯吃个调料味儿，但不知为何，今夜看着粗了不少的面实在难以下口。

    那晚只煮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全进了喻枫肚子，捞到碗里一根面条不剩，又抬起碗来喝汤，最后一个碗干干净净的放在桌上，喻枫还在意犹未尽的舔嘴唇。

    喻枫来宁城的前一天孙念禾刚从病床上醒来，她看见围在病床周围的丈夫和儿子，惨淡了笑了笑，然后喻枫听见她细弱蚊虫的声音。

    问她笑什么，边月背靠在车身上看着远处的烟雾，“风景不错。”

    喻枫的母亲不一样，她会撒娇，会耍小脾气，会问边月这条裙子好看不好看，她就像一朵娇贵的雨中玫瑰，徒增人的保护欲。

    喻枫走得急，外穿的衣服从衣柜里拿出来看也不看就塞进箱子里，到了才发现裤子拿了四五条，上衣就拿了一件，再加上他到了宁城没怎么清醒过，算算日子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换衣服了。

    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孙念禾，任凭心中如何山崩地裂都不能对她发泄出来，五脏六腑都要爆炸，喻枫一秒也不想呆在这里。

    离开之前淡淡瞥了喻枫一眼，轻描淡写道：“只有小孩子才会以为自己不吃饭可以伤害到别人。”

    “你们不应该救我。”

    喻枫不知道这些，再加上这一天的憋屈和边月的前科，更不肯相信边月的话分毫，咬定她是在故意让他难堪。边月无法，自己起身去打水，还没迈出一步，手里的水桶就被抢走。

    炉子边放了一桶清水，是喻枫刚去接回来的。

    在边月的印象里喻枫生气是常有的事，他的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往往早上才大吵一架，下午又屁颠屁颠来找边月问她要不要去干嘛干嘛，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很亮，湿漉漉的，头发染上阳光的金，因为发量过多而蓬松异常，边月走神手不自觉地揉上去，像摸了只毛茸茸的大金毛。

    “放心，没人喝过，我用碗喝的。”

    边月把用过的餐具洗干净，脏水缓慢渗进泥土，再放入装着清水的桶中上下摆动，喻枫听见一串水声。夜里寒凉，边月经水染过的手指被冻得通红，洗干净的餐具用塑料袋装好，边月把手放在炉子上取暖，琥珀般的眸子里闪动着火星。

    长久的沉默后，喻枫听见边月用很轻的声音说：“喻枫，人是很脆弱的生物。”

    窗外的风景一成不变，没有什么特别的，喻枫看了一会儿就开始感到无聊，没有什么可消磨时间的，喻枫的注意力自然而然放在了车载音响上。

    月光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流淌，晚风漫过整片山林，树叶沙沙作响，脚边有不知名的小虫爬过。两人围着一炉火沉默地吃面，偶尔发出一点细微的吸面声。

    她摇头笑了笑，如果是现在的喻枫，不知道会不会陪她吃路边摊和苍蝇馆。

    那么长时间过去了，如果没有变化也许才是失败，但喻枫说的不是那种性格或是外貌的变化。从前的边月是冬日里弥月不熄的雪，即使是笑起来也像被污水浸染，污潮潮一片；现在的边月灵魂里有风霜，有自由，有枯枝败叶，有日升月落，有潮起潮生

    凌晨三点，炉子里的火因为没有人看管将灭未灭的燃着一点火星，有一辆货车从公路上开过去，轰隆隆一阵，喻枫看向车里，没醒。

    她好像真的计划一个人出来旅行，锅碗瓢盆都只准备了一套。喻枫低头喝了一口，速溶咖啡的味道并不好，焦味过重，酸度过高，喻枫不想再喝了。

    炉子上的一锅泡面咕嘟咕嘟冒着白花花的热气。www.liuwan.me

    边月坐在他对面手抵着下巴看他吃完了一整碗面，微微一笑，把杯子里的水喝完。

    播放按钮按下去，音响反应了一阵，前奏在车厢内响起。喻枫打开窗户，山间微凉的风涌进来，悠长的音乐溢出去。

    边月小时候惯于讨好大人，父母的上一任主顾就经常被她逗的咯咯笑，嘴上说着喜欢，到最后却只是因为母亲不小心把汤溅到她的鞋上就冷漠无情的辞退了她的父母，任凭她和母亲如何道歉求情都不松口。

    喻枫点点头。

    边月吃完面在炉子前坐了一会儿就上车睡觉去了，喻枫一直守着那团火。虫鸣声不绝于耳，夹杂几声不知名的动物嚎叫，风声很大。

    从前他对失败嗤之以鼻，他觉得生活很简单，没有什么是努力做不到的，直到这一刻无力才使他明白，他好像真的会失去母亲。

    “我爸让你来的？”

    “谁让我的来不都要回家？”边月随手在地上拾起一根木棍，剔除枝桠部分，戳了戳驴子里柴火，“而且喻枫，你都多久没换衣服了？发酸了。”

    半夜去接水，还没走进厨房就借着窗外的灯光看见个鬼鬼祟祟的身影。www.zhuomo.me啪的一声开灯，四目相对，喻枫的眼里的仓皇还没来得及藏起来，嘴巴微张，像只闯祸被抓的小狗。

    此时谷底的雾气升腾上来，树林间烟雾缭绕，遥遥望去，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